暮霭苍苍,西凉大地一片死寂。
甘肃向玉门关的旧道上荒草漫漫,既不闻人声,也听不见马蹄,不仅如此,就连鸟儿也是焉了一般,随便落在一家檐下便不想动了。
甘肃城内却还是一般热闹,随着最脏最乱的东大门进去,这城东一条长街是出了名的穷地儿。但是,再穷的人也要喝酒,这街上沿路便是两排醒目的大酒缸。也因这两排玩意儿,整条街都是酒香扑鼻,循着味儿望去,便看得见两排酒缸的中间有一家小店,招牌上蛛网横布,什么字都看不清了,只有一旁的青布上刺着两个潦草大字“酒肆”。
店内装潢极为简陋,但是生意却是好的不得了。
内置两三张桌子,每张都是满座,更有一张桌子竟然歪歪斜斜地搭了七八条长凳,一群汉子围坐一团。
乍一看,正是十几条好汉敞胸露怀,个个面前都是几十口大碗叠着,直有叙不尽的豪气。
再仔细一看,其中多数人竟是齐齐望着一人,仿佛他脸上生出一朵花来了。那名被望着的汉子面不惊人,实在平凡的紧,只见他环视一圈,端起一碗酒送到嘴边,一饮而尽,缓缓道:“诸位不知道,话说那日宋大人诛杀邪教妖人,哼,那真是奶奶的一个豪情壮志!他独自一人深入魔窟,捣毁了明王殿,可惜…”
众人听的兴起,见他欲言又止,不禁急道:“可惜什么?你快些讲啊!”
那人搁下大碗,道:“可惜后面那些兵官却是不得劲,竟然输了他半日脚力,等他们赶到时,哼,那伙妖人都跑得一干二净了!”
有人惊道:“为何不一路同去?”
那人道:“宋大人如何神勇,一夜赶行近千里,那些寻常官兵如何追的上他!”
众人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齐齐点头之时,却有人又问道:“那宋大人上山之后又是如何?”
那人清咳一声,众人忙竖起耳朵来听:“话说宋大人上山后,只身力战三百多人,虽说他身怀神功,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但那群妖人人多势众,他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愈战愈久,若是西北大军赶到,那伙妖人自知是抵御不得,心急之下便纵火烧山,乘乱从秘道逃了出去。”
听他越说越乱,众人不禁皱眉道:“那为何不追上去?”
那讲故事的汉子本是在码头干工的汉子,这些全凭那船客们道听途说,此时见一帮听众深究起来,登时觉得心烦意乱,语无伦次道:“那伙妖人...秘道...宋大人当时…”他一拍桌子,道:“宋大人他又不是邀功献宠之辈,他怕日后落得他人谗言。”
“哼,你又知道了?”
那人大眼怒睁,吱唔道:“此…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又有人疑道:“那明教后来怎么样了?”
那人搓了搓油亮亮的肚皮,道:“听说明教的妖人逃下山后,便遇到了白莲教的人,两方起了冲突,估摸着死的死,散的散吧。”
“你这话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那汉子抬头挺胸,两眼怒睁,大声道:“当然是道上朋友们讲的!”
众人瞧他模样,心中自然明白了五六分,唏嘘道:“老吴,这些话怕是你拉号子时听人讲的吧?”
老吴气定神闲的泯一口酒,又道:“拉号子怎么的?拉号子也比你们卖饼倒粪的有趣的多。”
众人嘿嘿一笑,并不与他争辩。
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急促中又带了些萧索,又听“吁”的一声,一匹枣红大马停在店口。众人闻声注目过来,先见这马昂首挺胸,神气非凡,竟有一成年男子般个头,心神不禁为之一荡。再瞧马上坐着一人,也是雄伟的身躯,双目不怒自威,双肩宽阔,虎背熊腰,一双大手牵着缰绳,但是脸色却是萧索落寞至极,这汉子开口道:“小二,来半斤烧刀子。”
那小二见此人威风凛凛,实在不同凡人,忙诺诺的打了六两酒给他。那人手掌仿佛是个秤砣,掂量一下,大声道:“为何重了些,莫不是你这店家掺了些白水?”
那小二听他发问,七魂已吓掉了六魂,忙道:“大爷,小的岂敢,岂敢。”
那人狐疑地扭开酒壶,猛灌一口,似是细细品味了一番,道:“不错,味道倒是醇正,那你为何与我多打了些?”
那小二好不郁闷,自己本是好意,反倒惹了麻烦,忙道:“小的仰慕大爷雄姿,这点酒是小的自己补贴的。”
那人一怔,然后忽的狂笑起来,摸出几两银子扔给那小二,笑道:“好,这多出来的银两也是我补与你的。”
那人话一说话,双腿使力一夹,策马扬鞭,溅起一道烟尘。
那小二望着手中的银两,刚一抬头便见那人扬尘远去,当下摇了摇头,兀自低语道:“这年头...怪事真多!”
“哎呦。”他忽然吃痛叫出声来,忙转过头去骂道:“吴老栓,你这厮干嘛?”
吴老栓刚刚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个爆栗,当下又伸出手在他脑后胡乱揉了几下,一脸正色地问道:“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那小二疑惑着望着他,迟迟道:“干你这人什么鸟事?”
吴老栓忽的一抬手,那小二也随着他的动作向后退了两步,吴老栓看在眼里,笑道:“瞧你怕的。”
那小二怒道:“哪个怕你?”
吴老栓咯咯怪笑,指着前方那道渐行渐远的黑影,道:“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那小二别过脸去,笑道:“是谁我倒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