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小姑娘一样的性格,也像小姑娘一样胆小。穿着一双拖鞋,紧紧搂着怀里面的洋娃娃,慢吞吞的在这条通道上走着。
“芳芳,你来呀!芳芳,你来呀!……”一声亲昵的称呼,打乱了老大爷的思绪。
芳芳是他儿时的小名,鲜有几个人知道。饥荒年代,取个丫头的名字比较好养活。除了他的家人,只有他最亲密的好友才知道。一恍神,已经几十年没有人这样称呼过自己。
老人的心里面痒痒的,像是唤醒多年前风华正茂的自己。犹豫一会儿,他停下脚步,抱着洋娃娃慢慢转身。看见那一排紧锁着的房间,只有一间房静悄悄的打开了门。
老人迟疑一会儿,最终是敌不过浓厚的好奇心,还有对曾经青春岁月的向往,以及昔日好友的怀念。他抱着那只泛旧的布娃娃,走进了那间房……
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但当他一只脚踏进去,却看到几十年前出现在他们工厂里面的大舞台。草青色的军装,一排排齐刷刷的出现在舞台上。
一个人挥着双手,站在一排排人前指挥。那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小老头抱着洋娃娃走过去,只看到那个人的侧脸,短短的头发,清清爽爽的半边脸,鼻梁高挺,眼窝深陷,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清澈明亮。那眼神就像很小的时候,同自己一块背儿诗一样炯炯有神。
“国庆,是你吗?”老头儿情绪有些激动,抱着洋娃娃的手紧紧的。
那人没有回答自己,却指挥着那一排排草绿色的军装,唱着:“东方红,太阳升……”
只这一句,便让小老头确认这个人是自己当年的老相好。这首歌,是他最爱唱的,里面的一句一词都是他教他唱的。
“国庆,国庆……”小老头呼喊着,两只眼睛噙着一汪汪的泪水。他的两只脚不由的又往前迈进几步。
等他再次向那舞台走近时,那舞台上亮光乍现,向四周发散出刺目的白色亮光。小老头侧着头捂住眼,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站在舞台的中央,舞台上的人和背景全部都换了。一乍眼变成四十多年前的自己,脚上正穿着一双轻便的舞鞋,身上穿着简洁的舞服,悠扬的《小天鹅》舞曲从舞台一侧轻轻飘过来。
这首《小天鹅》还是他教他跳的。记得当年,他的个子小小,跳起这支外国舞曲时竟然不比女孩差。他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能够和他一起在舞台上跳一曲《小天鹅》。
恍然之间,忽然有人轻轻扶住他的腰。他回头一看,却只看到那个人干干净净、弧线分明的下巴。可从那手握住腰的感觉,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分明就是当年的那人。
“国庆,真的是你吗?”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小老头被人搂着做一个舞台上的托举,他晃一下身子,按照音乐的节奏跳跃着、舞动着。
忽然,当他一转身,看到自己心上人的那张脸时,身体不由瑟缩一下。那张脸被东西砸得血肉模糊,头上一块巨大的淤青,脑袋凹进去一块,满是血丝的眼睛突兀出来。
那是他的国庆,几十年前看到的最后一面的国庆,漂漂亮亮的一张脸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小老头的心像被人狠狠的揪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来。
转瞬间,一脸伤痕的国庆渐渐向自己走远。却有一个声音在呼唤,“芳芳,你不是说来找我的吗?怎么不来?怎么不来?……”
小老头已经哭得稀里哗啦,用着衣服角擦着鼻涕,小声应道:“嗯,我就来!我就来!只要看到你就好,我到哪里都同你作伴去!”
医院里没有谁听到别人的呼唤,在漆黑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年过六十的小老头唏嘘抽泣的声音……
第二天,医院卫生间的大门上悬挂着一根绳子,那是从杂物间里弄来的电线,左右各打一个死结,绑在门口。电线上挂着一个人,是已经死了的301号病房的小老头。
老人双眼微睁,嘴上却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表情平静。那样子仿佛不是他已经死去,而是喜洋洋的去参加一个演出,一个情人的聚会。在他的脚边是那个跟了他大半辈子的洋娃娃。
警察来了,判断老人是属于自杀。刘院长也不愿意多言,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院方都有一定的责任,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希望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好在老人没有什么家属,草草的举行个葬礼也就息事宁人。老人是精神病院的老人,从这家病院建成起就一直在这里。一晃几十年过去,医院院长都换了好几届,可是他还稳称当当的呆在医院里面。
在葬礼上,刘院长简单的致词,把一个安分守己、长年患病的病人说得尤如泰山一样沉稳,好像天使一样可爱。他说完之后,其他的医生、护士、病人纷纷深鞠一躬,送上纸花。
小章护士站在众人身后,推推尤一新的肩膀,使劲冲他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