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出生就是周国的皇。
所有的责任他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教会他,当然同时享受到的还有在这个位置上的诸多好处,荣耀,尊敬,畏惧,谄媚,他一直是高高在上,一个人领会高处的壮丽与孤独,也一直以为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宿命。
直到三岁。
那天他已经学会任何情况都保持一种速率跳动的心脏忽然停顿了一下,一种诡异的苍凉惶恐感潮水一样涌上来,好像遥远的某处,一样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
那是他第一次失态,坐在龙椅上,面对着文武百官面色苍白恍如梦游,吓坏了所有人。
包括他的母后。
他一直以为世上唯有母后和他是一样的,一样地高高在上又孤独,一样被宿命推使着得到了一切却失去自己。
他慌张地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母后,母后摸摸他的头温柔,转头叫太医开一副安神的药。
可是后来他知道,那不是单纯的心神不宁。母后身边一个她很喜欢的老嬷嬷一次喝醉酒时,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弟弟,那个弟弟自小离宫,三岁就死了,正是他失态的时刻。
老嬷嬷第二天就被赐死了,母后身边和他身边的人几乎换了个遍,可有些东西是换不掉的,比如他的记忆,比如他有一个弟弟,比如他周皇的弟弟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实。
每次他一提起母后就很低落,扶着朱红窗枢看着天边的云不说话,就好像他问起从未见过的父皇一样。
几次之后他就不敢问了,每天学习,上朝,用膳,听训。安寝,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合格的皇帝不需要那么多疑问,他只需要有解决疑问的能力。
然后在十三岁的时候,他再一次失态,像天暖时停在檐上的麻雀一样,扑棱棱冲到母后的面前:“母后母后,我有感觉,弟弟还在,他活过来了。”
双生子的感应就是这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可胸膛激烈欢跃的跳动让他就是这么确定。
母后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尖锐。
就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用和她优雅从容形象极不相符的尖锐嗓音喊:“怎么可能!”
这四个字告诉他。母后不高兴,甚至在恐慌。她是周国万人之上的太后,最厉害的女子,她能恐慌什么?
不过他已不是十年前一哄就听话的小孩了,他很快冷静下来。冷眼旁观,然后发现了震惊的真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开始戴面具,为了给远方的那人减少一点麻烦,他已经剥夺了他生存的权利,这张脸。还给他。
母后也开始给他安排女人,周国皇帝总是很早就拥有女人,因为他们短命。与其说他们对国家最大的用处是治理国家,倒不如说那是他们母亲和妻子的职责,皇帝最大的使命只是传宗接代。
多么可笑。
历史上有好多位皇帝英年早逝没有留下子嗣,从而引发政变,可以说。每一个周国的皇帝,从出生起到得到子嗣。都是众所瞩目,如玉如珠地被捧着,而一旦有了子嗣,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转移,转移向下一代,而你就好像一个失去价值的工具,甚至太多人恨不得你立即去死。
包括你的母亲和妻子。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有了一个儿子,那位功不可没的侍妾没出月里便被勒死,很快有皇室女被册封为皇后,于是他也顺理成章有了太子。
好像人生到了这里已经功德圆满。
然而幸运还是不幸,母后千挑万选的皇后端庄大方却能力平平,有大臣上疏称担忧她无法母仪天下,废后再立的浪潮由此掀起,那是他第二次看到母后露出尖锐的一面。
谁都很清楚,那时母后才三十岁多,完全可以独自抚养太子到他能够执政。皇后,是多余的。
但很少人希望她独揽大权,大臣们迫切需要一个能与她分庭抗礼的皇后。
与此同时,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他才是这个国家的制高者。
他还没死呢,就已经被放弃。
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是迟早的事,由他们闹腾去,他更喜欢将精力放在打听远方那个弟弟的消息上。
他慢慢知道,他是世间最强者的徒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却无法站立。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就像他的人一样,没有情感纯澈干净。
有时他不禁想,同根而生,命运怎么会差这么大?如果当时出生的时候有哪个环节出了一点点差错,是不是两个人的身份就会对调?
有时候他真羡慕他的自由和单纯,可更多时候,万籁俱寂中他感受着远方那没有起伏的心跳,又会觉得那样苍白到近乎没有思维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不若他,至少知道自己活着
直到十八岁那年,他感受到那人有了情绪波动,似欢喜又似低落,似渴求又似无措。
探子回报,他出了钟南山,在大央盛京认识了一个女孩。
他一定喜欢上了那个女孩,只是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意识到,那个女孩又会不会喜欢白纸一样懵懂无知的他。
盛京的潇湘楼传回发现他的消息,他表面上很惊讶,心里却暗自有些得意。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一直都在注视那边,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永生都不可能涉足的路途上,闯出一个未来。
那时他还没什么感触,一直到洛阳,他看着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为了那个女孩子,为她狂,为她怒,为她仿佛恨不得大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