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快他一步捡起拐杖,就像当日他先一步捡起球一样。不过那只白细小巧的手显然没有他那么大方,把拐杖往旁边藏去,不让他碰到。
钟离决抬起汗涔涔的眼睛。
他的眸子很锋利,不是殷据那种鹰隼一般的毒利阴冷,好像看谁都是猎物;也不是商去非那种风华张扬潇洒无伤,却在不经意间,精光一现,露出商人的算计本性;更不是未名那般的纯澈乌雅韵华天成,一时高深莫测一时又剔透如婴孩。
钟离决一直都是很实在,很简单,很确定,很坚持的。像一柄钝刀,渐渐磨出锋芒,该是什么质感就绝对不变,该往哪里劈斩,也是蓄势以待一往无回。
这样的性子其实很吃亏。没有高明的头脑,没有长袖善舞的手段,却亦不屑不懂去伪装弱化自己。
所以他说要走,就一定铁了心,若非这两日苍苍先是被桑瓜弄伤,再是一直昏睡,他早就走了。
即使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也做不出这样逃难一样跑掉的行为。
“给我。”他摊开手,锋利的眸子里没有压迫与冰冷,只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就好像钢刀是致命利器,他却只会用在该用的地方上,平时,只是一种自己惕防和震慑。
不过也要看他遇上的是谁了。
苍苍后退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连一把拐杖也抢不到,你准备去哪里?一出这个门就被尾随你的人弄去暗巷灭杀抛尸很有意思吗?……你真是行,为了离开这里,倒还学会了变通,竟串通齐行山装作外伤无碍的样子来诓骗我。你的骨气呢,都用在计算着怎么躲去远远的是不是?我告诉你那不是骨气,那叫没脸见人!”
钟离决脸一阵红一阵白。
想法被揭穿他很无地自容。
的确。他的伤还远远没好,是他请齐行山不要说,那天也是准备妥当去苍苍面前露一面,好顺利离开。
因为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一个原本好手好脚的人忽然之间重伤,每天只有坐坐卧卧,不停地喝药喝药,接受别人的伺候,他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更何况他问过齐行山,他这伤太重。伤及心肺,十有八九是要落下根的,远的不好说。单说以后的三五年里不要想能动武,也根本经不起劳累。
三五年?
他能等,她等得起吗?
他虽然于时政不精,但也看得出,她处境堪忧。这几年怕就要生事的。
既然如此,他就是对她无用了,那还赖在这里做什么,早早地走了,他心里顺畅,也省却她的麻烦。
他不起不伏地说明着这些情况。她是很理智很心宽的,既然已经被她看出来,不如实话实说。好聚好散。一抹淡淡的苦涩泛上来,被他强压下,声音微紧:“既然你我互不拖欠,就此别过也好,我去养我的伤。你趁早找个人顶我这个位置。”
去前线,打仗。积功,晋阶,得势,这一步步都是要时间的,时间越久,资历越深,能量才越大,一点都耽误不起。他宁愿不要这个机会,也不想日后因为他的失败,两人成仇。
苍苍何尝不知道这点,眼看着春试就到了,哪怕是一过春试就能把钟离决送到前线去,都有好几年要磨,她都嫌慢呢。可是……
“你以为找个有潜能的未来将才跟挖大白菜一样?你以为满大街都是你这样的人?还是你以为我对世上的人都了如指掌,一找一个准?”
都不可能好不好?
看着钟离决有些惊讶的表情,苍苍挥着拐杖,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告诉你,就算不能动武了,那做大将的也有很多,难道一军主帅的作用都是带着人在前面横冲直撞?重要的是脑子好不好?况且你现在外伤都没好,也还不能真正地试试自己有没有废掉,急什么急?你看永青,他中了毒,身体无力心慌气短,那还帮了我大忙呢,怎么到了你这里反倒还不如他?”
钟离决苦笑,她难道不懂吗?主帅是一般不自己上阵,可是他是要去从小兵做起的,没有武功根本是断了他的路,连命都可能随时不保。
“我和永青怎么相同?他本就是你的人,理所当然……”
“难道你就不是?”苍苍重重一顿拐杖,恰好顿在一块石砖头,痛得她两手发麻,就忘了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妥,钟离决的表情又有多奇怪震惊,管自己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在这里又占地方又麻烦人,自觉不得颜面,所以不顾一切想离开。可是你也得想想,这么做有没有好处,你真能安全离开?还是我找了别人,你不后悔?你也不是独行客,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就不为你的兄弟们想想?”
她从袖子里摸啊摸,摸出一枚绣制的铜板状物件,一把拍在钟离决手里:“多说无益,我言尽于此,你要肯留下,就收下这个当我欠你一桩事,然后好好地去安老那里走动走动,帮我看看他的脾性如何。若执意要走……也随你!”
苍苍大步走了,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陆州凑到钟离决面前嘿嘿笑:“老大,还要不要叫狄子他们进来接你?”
狄子也是钟离决兄弟之一,过命的交情,此时就在城外。
陆州小心地看自家老大不停变换的脸色,又看看被他拿在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的青色绣币,紧张地等回应。
离开这里别说会不会遇袭,就算能安然出城,以后也是如丧家之犬,这谁都明白。以钟离决的身份,这辈子都别想牵上一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