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推开门,敲门的正是亲兵夏完淳,在他的身旁还有高旭的小舅子沈从文。
在高旭的身边,没有让他满意的幕僚人选,对于当下局势的掌控,高旭完全是凭着自己的直觉摸着石头过路。对于阎应元,高旭则是寄以极大的期望,因为从他守城无所不用其极的谋略当中,就可以看得出他“让人指”的智勇双全。
当然,高旭的医学理论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还是极具开创性,比如说知道天花痘疫的传染除了直接接触外,还有空气传染。而戴口罩是隔断空气传染最好的有效手段。甚至还有细菌学说之类的。
高旭道“阎大哥过奖了。如果不是江阴十万百姓十万兵、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激励和支持,我根本做不到这些。所以,您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高旭听罢,不由想起后世的史料所言“有明之季,士林无羞恶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为得意;而封疆大帅,无不反戈内向。独阎、陈二典史乃于一城见义。向使守京口如是,则江南不至拱手献人矣。”
高旭突然笑了笑,道“阎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们领着大军光复了两京,你说那些‘寇’们会怎么做?”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俩人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阎应元沉思一下,道“你可知道守一座城池,只要四个字就足够了。”
“同心,死义。”
阎应元又道“你知道为什么江阴能坚持到最后?没有什么玄机,唯有城民同心死义尔。想当初史阁部提督扬州,满清兵临城下之际,扬州城内有民八十余万,为什么十日之内,城破人灭,那是因为史阁部有死义之心,但他没有同心之人。城内守军毫无战志,城内民众人心惶惶。这样心不同,义不死,怎么能守得了城?”
“在我看来,苏州与扬州有区别么?”
阎应元道“林子越大,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城池越大,什么样的人心都有。扬州八十万人,就有八十万个心思;苏州五十万人,就有五十个心思。……就算江阴城,十万城民,就有十万个心思,你可知道我把这十万个心思合而为一,花了多少时间?……我在江阴做十几年的典吏,才赢得这份得之不易的民望。”
“……你知道当年张士诚在江南经营了十数年,最终只是在苏州守了十个月。而我凭着在江阴十数年的民望,只是从七月中旬坚持到现在,不过实足三个月而已。所以,要是你让我身在苏州城,谁会识得我阎某?”
高旭道“阎大哥,江阴一战,今后天下谁人不识君?”
阎应元对于高旭的崇敬只是苦笑一下,又道“取义,你知道潜水的关键是什么?……那就是无论你在水中游多长的时间,游多长的路,最终你得回到水面上再呼吸一口气,然后再持续地游下去,这样才能一直到彼岸。”
高旭明白阎应元的意思,无论是身患重症的他,还是浴血幸存的江阴义民,以及在吴淞大捷中受到重创的旭卫镇,都需要休整了。
或许阎应元是对的。
真的要让一座城池同心死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国破家亡之时,天下城池尽是忠烈如似一城见义的江阴,何来满清鞑子荼毒中华数百年之久?
不是所有的城池,它的名字都叫江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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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跟阎应元谈了一番之后,见他的神色已极为疲乏,就要求他潜心休息。以阎应元现在的身体状况,在短时间内,他根本没有可能负担大任的条件。而且,还要在他战胜病魔的前提下。
在黄昏之时,高旭大致安排了江阴的防守,由同盟军第二镇何常的蟑螂营,以及季从孝的冲锋营镇守江阴,他领着徐鸿旭卫镇的人马,离开了江阴城。
出城之时,满城幸存的义民挥泪送别高旭,他们好不容易盼高旭来援,但只是一天功夫,高旭又要离去。不过有何常和季从孝的连袂守城,清军因恐痘疫,不敢轻易来犯,暂时江阴不会有安危之虑。而且高旭布置的防疫站又条条有理,让江阴的城民放下不少心思。
离别之际,在高旭的身后,夏完淳正与沈从文俩人嘀咕着,只听沈从文道“存古,你那安民告示洋洋千言,真的还不如人家弱女子的一句诗云,亏得你还敢以江南才子自居。”
夏完淳只是无语良久,然后才叹道“要论忠烈之辞,再好的文笔,也敌不过淋漓的鲜血啊!”
高旭听罢,不由得好奇,对着夏完淳问道“怎么回事?”
夏完淳道“下午时分,我正在城门张贴安民告示时,那阎秀正巧经过,她看了全文后,突然咬破指尖,在安民告示的段未,写下了一血诗。”
高旭愣了下,又问“什么血诗?”
夏完淳的容色一正,然后吟道“尸山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城未肯降d语路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斜阳之下,高旭直觉有一道复杂至极的目光凝望着自己,蓦然回头,只见江阴城上,伫立着一个瘦削的身穿红衣的倩影,犹如落日前最后一片飘落的晚霞,带着一种血色的凄美,又带着一股震撼人心的力量,使得整个天地都为之失色……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