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妹,回去后记得暂不要同三妹妹说后来的事儿。”李纨拉着惜春往荣庆堂而去,走到半路上却忽的停下脚步,低头对惜春再三叮咛道,“今个儿晚上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儿,你三姐姐已经病了,可万万不能拿这些事儿去烦她。”
惜春只比贾兰大了半岁,也是五岁的年纪,且因着自幼没有父母细心教养很多事儿都不大懂。虽说先前也跟着迎春、探春一道儿念书,可那时她的年岁更小,压根就不曾学到甚么。及至黛玉来了贾府后不久,先生就告老还乡了,贾母也不曾再次延请先生,只唤李纨先带着她们,可李纨只一味的教些女红之类的,旁的压根不予理会。
“知道了,珠大嫂子。”虽说不大明白李纨这话的意思,惜春却还是本能的选择了听话。尽管年岁尚小,也不太懂其他道理,可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就知晓自己跟迎春、探春是不一样的。别看三春里头只有她一个嫡女,可她是宁国府的嫡小姐,如今一应吃住都在荣国府,哪儿有矫情的资格?自然是大人说甚,她就老老实实的做甚。只是回想起方才在过堂里,贾琏为她擦拭眼泪,为了哄她还跟她说了一些关于巧姐的事儿,那种感觉……是父亲罢?
“你乖乖的,回头嫂子拿好东西给你。”李纨并不知晓惜春的想法,她倒是瞧见了方才贾琏的举动,却并未往心里去,只是隐隐的羡慕着王熙凤,又或者那干脆就是一种嫉妒。
“好的,珠大嫂子。”惜春乖巧的点头,待回了荣庆堂后头的抱厦,她也听话的跟奶嬷嬷一道儿去休息了。李纨看着惜春换了衣裳躺了下来,又轻声叮嘱了奶嬷嬷几句,这才往探春房里去了。
三春所住的乃是荣庆堂后头的三间抱厦,原整好是一人一间,可前些日子邢夫人带走了迎春,倒是空了一间下来。不过,迎春虽说是搬走了,东西却不曾全部拿走,且贾府并不缺房间,因而倒也不曾被人占了去。恰巧迎春住的是并列三间抱厦的最当中一间,李纨绕过迎春的房间,刚打算唤人,就听着里头传出来小声的哭诉声。
却是探春的。
“……何苦这般逼我?你只道我是你生的,想方设法的绊住我,也不愿我去奔到好前途,为的是甚么?你这分明就是铁了心想要将我往死路上逼……我是没有活路了,索性干干净净死了去,也省的活在这世上被人欺凌,生不如死……”
又有赵姨娘着急的辩解声:“好姑娘,你是我生的,我还能害你不曾?太太硬要了你去,你当是好事儿?嫡出怎的了?她若不好生待你,暗中下手又有谁能护着你?如今,你还是我生的,好歹能……三姑娘,三姑娘!”
李纨听着这声音有些不大对劲儿,忙掀了帘子走进了内室,却见探春已经面无血色的躺在了床榻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
听得脚步声,赵姨娘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珠大奶奶。”思及方才在贾母、王夫人跟前,李纨也曾帮她说过几句好话,当下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道,“如今这般晚了,珠大奶奶回去歇着罢。三姑娘这儿有我照应着,不妨事儿的。”
“我来瞧瞧三妹妹如何了。”李纨这话瞧着像是同赵姨娘说的,可她的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了闭着眼睛的探春面上。
探春霍然睁眼:“假仁假义。”虽不曾再有旁的举动,可光是那个阴冷的眼神,和泛着寒意的话,就足够让人心惊胆寒了。
赵姨娘被探春这话唬了一跳,却只当她是为了先前之事懊恼,当下心头酸楚不已,偏又不忍再往探春身上捅刀子,只得强忍着心痛,向李纨陪笑着道:“珠大奶奶别介意,三姑娘这是病着,心里头有些不舒坦。”
李纨挑眉看了赵姨娘一眼,其实,赵姨娘在不被激怒的情况下,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小聪明的。只可惜,赵姨娘的心性太差,稍稍被人一唆使,就会彻底丧失理智。简而言之,赵姨娘仅仅是一把极好用的刀剑,几乎是指哪儿插哪儿,且不用浪费半分力气。只一瞬间,李纨就将赵姨娘抛到了脑后,一个不堪大用之人罢了,自无需她多费心神,只是探春……
“三妹妹怎的这般说?对了,太太方才说了,今个儿实在是太晚了,等明个儿一早,就让三妹妹归整一下行囊,搬到荣禧堂去住。”见探春瞬间露出了恐惧至极的神情,李纨却掩嘴笑了,“三妹妹可是欢喜坏了?也是,荣禧堂更大更气派些,等搬到了那儿,三妹妹定能有属于自己的厢房,说不定还会拨个小院子给妹妹。到时候,妹妹享福了,可别忘了嫂子我。”
“人在做天在看,珠大嫂子还是多积点儿阴德罢。”
“妹妹慎言!”探春这话一出,李纨也忍不住变了脸色,只是有些话,她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说,只能冷着脸给予警告。
可惜,如今的探春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三姑娘了。准确的说,打从知晓自己没有可能成为王夫人的嫡女后,她就已经彻底绝望了。就连方才听了李纨的话,她也仅仅恐惧了那么一瞬间。左右都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她何苦还要委屈自己?说她自私自利也好,心高气傲也罢,打从懂事后,她就打心底里厌恶自己的出身。一个低贱的庶女,将来最多也就嫁给一个同样低贱的庶子,要不然也就是同她的亲娘一样,做那任人欺凌的小妾。好不容易逮到了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最初也并非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