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筠摇了摇头,道:“若这一切,是别人计算好的?虞家如今被接连打压,怕是早已怀恨在心。首当其冲,自然是陷害国师。此人又来路不明,万万不可轻信。”
小皇帝苦笑一声:“虞家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朕无需畏惧。但国师手中的,却是足以动摇皇权根本的势。换做平日,朕自然是信国师的。现如今国师与皇兄关系匪浅,若国师当真背叛了朕,朕又当如何?昔日教朕为君之道的帝师,朝夕相伴的亲人。皇叔以为,朕愿意与他对簿?”
逸筠道:“皇上可想过,如今这一切,不过是有人想让皇上与国师离心?国师辅佐拥护皇上这么多年,一向公私分明,可是从未有过异心啊。”
小皇帝轻笑:“皇叔手握天龙令时,可想过,有朝一日若天龙卫当真效忠于你,又是怎样一番景象?这高位站久了,未必不会不满于一人之下的位子。”
逸筠无奈地叹了一声:“臣已将该说的说完了,皇上若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
施礼欲告退,逸筠忽又顿住,回身对小皇帝道:“臣当年便于先皇说过,这皇位太过飘摇,臣一世悠闲,做不得大事。如今,也还是一样。天龙卫,从未效忠于我,天龙令,也从未掌于我手中。”
逸筠走后,殿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小皇帝呆呆坐在御座之上,突然开口:“时近深冬,天牢……应当很冷吧……”
近侍心领神会走上前,“皇上,国师囚于天牢之中,大理寺暂时还未敢审理。皇上不如……去看看?”
小皇帝合了合眼,点头:“走吧。”
天牢。
这里是这宫中唯一一个历经了数个朝代,都几乎没有什么变动的地方。永远都森严晦暗,充满了怨戾却没有丝毫血腥。每一个入了这里的人,都曾活着走出去。之后或是踏上断头台,或是流放千里死于远方。
林景和一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到这个人在里面。
在他眼中,这个人永远是睿智强大,近乎无所不能。他护着他,一路披荆斩棘与宫中虎视眈眈的亲人们相斗,最后稳稳当当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他犹记得父皇曾说,只要国师一脉未倒,便永远不需要去怀疑他们。他们,是大殷林氏王朝最忠诚也最强大的壁垒。
可他做不到,当这一切想要得到也必须要得到的东西终于握在手中时,他才知道有一个人永远处于可能威胁到他的地方是多可怕的事情。因为全心信任,所以才害怕背叛。直到这信任摇摇欲坠,无法再维持。
年少的帝王看着盘膝坐在石床上的国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即便是入了九死一生的天牢,他依旧一派淡然。一身白色囚服,却还像是那一身锦袍的风姿。不卑不亢,云淡风轻。
司然静静地望着他,良久才笑道:“你终究长大了。”
林景和点点头,“可有什么想说的?”
司然笑了笑:“这一局,你现在应该看清了,我没什么可说的。”
林景和闭了闭眼,道:“朕会派人将你送出京城,此后,你不必再踏入京城。”
司然叹了一声,站起身道:“皇上,当初臣接任国师一位,为的是选良臣,任能将,辅佐帝王治国之道。如今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只有最后一句话……”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永远,永远不要因为高位,迷了自己的方向。”
没人知道大殷国师为何悄然消失,一切仿佛未曾发生过一般。只是从那一日起,大殷林氏王朝,再无惊才绝艳的国师司然。
张潮君秘密接了皇上的令,一路护送司然出京。直到走出三百里,车马才缓缓停下。
司然下了马车,身上穿着的是张潮君派人备下的布帛白衫。
张潮君挥退了随行的侍卫,才叹了一声:“此事……是皇上处置不周了。”
司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如今他是君,我是臣。先皇容我揽权护他那一日,我便猜到了结果。皇上肯让我安然离去,已是偿了我这些年护他的情。”
张潮君摇了摇头:“你应当知道,若是请恩严查,皇上不会不管。”
“大人入朝多年,该知道帝王心思莫测。如今皇上已经疑心于我,没了这次也会有下一次。早早离去,未必不是好事。只是……”司然顿了顿,对着张潮君施了一礼,“皇上年纪尚轻,诸事难免思虑不周。日后,还望大人劳心,多多提点于他。”
张潮君对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身为人臣,自当如此。不知先生日后要往何处?”
司然笑了笑:“我还有一事为解决,待此事毕,大概就是游历天下吧。”
张潮君笑着对司然道:“那便就此别过,望日后还有与先生煮茶对弈之日。”
望着车马远去,司然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一阵烟尘飞舞,一人纵马疾奔而来,堪堪停在他面前。
司然看着来人,禁不住轻笑:“没想到,你竟是亲自来了。”
逸筠翻身下马,没好气地道:“不是我来你还希望是谁?这才几日,怎么就成了这样?”
司然笑了笑:“不过是必然的结果。我当今日你会让思坤前来,却不想王爷如此看重我,竟肯离京百里,亲自赴约。”
逸筠瞪了他一眼,才道:“大理寺因为你的事也是麻烦诸多,他不能轻易离京,我就让他守在景王府了。你真要这样走?那景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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