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宋初一道。
这一局对决注定不公平,除去君臣力量悬殊不说,赢驷还吃准了她此时不会做出有损秦国实力的事情。
何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大约就是这样吧。
宋初一在黑卫的“护送”下直接入宫。她不想一副逃跑未遂的样子出现在赢驷面前,所以面君之前提出要沐渣衣的要求,谷擎作为她曾经的下属,多少有些情面在。便将此事告诉陶监,请他安排。
汤浴之中,雾气袅袅,宋初一满身疲惫的靠在池边。
为她擦背的侍女垂下头悄声道。“芈。”
宋初一顿了一下,冲她伸出手。
侍女很机灵的握住,帮她搓手臂。宋初一感觉到一个带着体温的金属熊落在她掌心。
芈八子会出手,宋初一一点都不感觉意外。这些年自己一直相当于她的靠山,而她侍奉君侧这么多年,儿子都生了两个,位分却半点没有挪动。若是让魏菀做了太后,她岂不是一辈子都要伏低做小?
且不说芈姬的心性不甘于平庸,就单说魏菀极力主张让嬴稷去燕国为质的事情。就已经触了芈姬的逆鳞。她不整死魏菀绝对不肯罢休,所以她需要助力。放眼整个秦国,没有宋初一更合适的人选了,因而现在宁愿冒死相救。
“衣服放下,你们出去。”宋初一道。
“喏。”
侍女躬身退到外殿,将帘幔放下。
宋初一打开铜制的小信管,取出一条小小的白帛。上面详细的写着一个出宫的路线,每一处都有人接应放行。
看来芈姬在宫中十几年混的风生水起啊!
宋初一莞尔,把白帛浸入水中,看着墨迹模糊才捞起来。
她穿好衣物走到外殿,问道,“你们谁知道魏道子在何处?”
这些侍女对近日这些惊心动魄的谋算好不知情,近前为她擦拭头发的侍女道,“回太傅,听说是……魏道子欲图染指王上身边的侍女而被关押,至于关在何处,奴并不知道。”
正如宋初一先前的猜测一样,魏道子不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恐怕只是赢驷找了个借口把他关起来。
赢驷说过不会因此怪罪就一定不会,宋初一相信。
出了浴殿,便有内侍带路,领她去了角楼。
赢驷没有在屋内,而是坐在楼前面的露台上。他身着一件墨色中泛蓝的狐裘,发髻梳的整整齐齐,没有戴旒冕,只扣了一只玄色高冠,沉冷中不减贵气。他比前段时间更加消瘦,两鬓皆是霜色,连说话都很困难,只有那双鹰眸不改往昔的寒凉。
“参见王上。”宋初一甩开大袖。
陶监看了赢驷一眼,见他静静的望着她,便出言道,“太傅请坐吧。”
宋初一看赢驷没有反应,知道陶监是代他说话,于是便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落座之后,两人都没有再出声。
风很大,夹杂着卷起的积雪纷纷洒洒,不亚于一场大雪。
赢驷微微抬头,看着雪片旋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傅。”陶监为赢驷撑起伞,“王上已令人传话告诉赵将军,倘若他此刻过来,还能见您最后一面。”
宋初一拒绝了过来为自己撑伞的寺人。
她原本认为有时间可以帮赵倚楼谋一条生路,她没有想到赢驷这么急切的下手,这分明还没有到下手杀了他们的时机。
如果是现在、此刻,什么后路都没有用了!
难道赢驷认为自己撑不住了?宋初一见他虽然更见消瘦,但精神还不错,应当不急于这几日啊!然而不管是不是,她现在都是砧板上的肉,此时能做的唯有求情。
“王上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吗?”宋初一道,“他没有野心,没有心机,不趋利,纵在军中颇有声望,亦对大秦没有实质性的危害,敢问王上,他为何必须要死?”
宋初一从未觉得赢驷想杀她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她不能预料未来天下局势的变化,也不能保证永远支持嬴秦,如果嬴秦没有贤能的王,她扶持旁人篡国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赵倚楼不该死!
赢驷垂眼看向她,声音沙哑,“因他对你的执着。”
随着渐渐的沉淀积累,赢驷已能从赵倚楼身上看到一种王者气象。他为了宋初一,收敛起自己所有的锋芒。可以预见,一旦宋初一出了事,他会怎样疯狂的报复。赵倚楼只是不愿有野心,不愿有心计,不愿意趋利,而非不能!
陶监满脸惊愕。比宋初一更甚。因为,赢驷已经三日不能言语了,今日却突然开口……
角楼下突然喧哗起来,宋初一忍不住起身走向扶栏。尚未靠近,便远远看见一个玄衣束发的男子手持一把巨剑,正与数百名黑甲军对峙。
角楼。顾名思义是建在宫墙一角楼阁。咸阳宫与城内建筑之间留了一块极大的空地,以区分统治者和臣民的地位。
宋初一倏然回过头,“你对他说了什么?”
若不是赢驷诓骗,赵倚楼不会做出这种蠢事!一旦赵倚楼持刃翻上宫墙,造反、弑君的罪名就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
陶监目光怜悯,“赵将军能否见上您最后一面,要看他能否杀到这角楼上。”
宋初一冷冷扫了他一眼。即便到现在这种地步,她和赵倚楼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
陶监噤声,抬手令寺人端了两爵酒来。
“我给你一个机会。”赢驷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