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市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校园全能高手。
细慢无声,由高不可测的藏青色天幕里忽然飘下。那是一片尚未成型的雪花,落在简慈的右眼睑下方,她眼皮因此凉凉地一跳。
她的右眼视力总比左眼差些,体检出来,右眼从来都是砂眼、近视,外加散光。
对于视力变差的记忆,她脑海里相当清楚。那是念初中二年级的那年冬天。
早上的天还是黑蓝色的,教室里灯火通明,学生没来几个。明明马上就要开始早自习,偏是一幅冬夜里晚自习都结束了的模样。
她因为头天晚上刚剪了个齐肩短发,想要给同桌的男生第一时间看到,于是起个大清早,穿街走巷抄近路地赶到学校来,结果发现同座并没有到沲。
她就跑到教室外的走廊上,一边吹着热气呵手,一边往远看操场连接校门的那条走道。然而,每天看来都分外清楚的操场,忽然间就跟生了重影一般让她觉得抽象。她以为是眼前有异物,伸手揉眼睛,然而不管她怎么揉,那视物感也不见清楚起来。
她终于意识到,她可能是近视了。就像隔壁张阿姨家的儿子那样。
想要显摆短发的心立刻被一股眼睛近视的忧郁情绪所代替。同桌又帅又皮的男生来了,歪着脑袋趴在桌上从低往高地看她,后来忍不住在她一边“啧啧”有声,结果“啧”了快一整节课,也没引来她哪怕象征性地回望一眼。
……
她心不在焉直到放学,一个人往家的方向默默地走。经过一个拐弯时被个瘦高的黑影一拦,她吓了一跳,仰面就往后倒,却被那黑影伸手给拦腰搂了回去。
那是她知道自己是女生以来,第一次被同龄男生搂抱邹。
十五岁的男生,高出她一个脑袋有多,她趴在他胸口,呼吸着他年轻好闻的气味,心如鼓擂。
男生像个大人似的摸着她的头顶直皱眉,什么也没弄清就安慰她——你头发剪坏了也好看,别把脸鼓着了,看起来更胖。
她“哇”地就哭了出来,将男生和周围的路人都吓了一跳。
男生有些慌乱,对这样不知根底的大哭有些招架不住。以往暗恋过他且遭到他拒绝的女生很多,在他面前梨花雨的也不在少数,却从没有哪一个是把舌头都哭到嘴巴外来的。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并不想拒绝她——虽然,她从未对他明白地表达过“喜欢”。
男生的束手无策让大哭的她觉得好受了点儿,她在心里觉得迷茫的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哭够,男生送她回家。她一路不发一言,男生也规规矩矩的只说些年级里其他班级的八卦给她听,却不再提头发与脸鼓的话题。
他们并没有早恋。
互相喜欢是有的,可是最大的动作也仅限于那次突发性的搂抱,和每个学期大概四次在轮坐到第四组的时候,透过坏掉的课桌抽屉中间、假装不经意地触到对方温热的手。
毕业的时候,男生搂着她拍了张照片,胳膊虚搭在她肩上。
她站中间,右边是男生,左边是另一个关系较好的女生。
长大后,每回想起那一段,她都不禁失笑。
那是个连暧昧都要欲盖弥章的年纪,是个连视力下降都能认真忧郁、大哭一场的年纪。
“啊嚏!”
一个凉沁沁的喷嚏将简慈从那些年喜欢过的男生的回忆里拉出来,
从公寓里出来的时候太过慌乱与冲动,衣服穿得少了,这时候冻得簌簌发抖,浑身都是外冷内热的体表感觉。昨天夜里蛰伏着的感冒症状,这时候终于成功地突围了出来。
她拢了拢宝蓝色的毛呢大衣,仰起头,只到脸蛋上沁凉凉的一片,才低下头继续向前走。
要去哪里也不清楚,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公寓里。
她对他说过哪儿也不去,就在公寓里等他的话;可是,他不也对她说过第二天一早就回来找她的话么。
双方都爽约,所以算不上她不道义吧,并且,她是后来爽约的那个,这约就该爽得更理直气壮了。
手机在口袋里响个不停,这是第三轮来电了。她并不想接,她烦。那个号码不是他的,他说那是他助理的手机号码。
手机没电了可以充上电呀,医院也不是点着煤油灯过日子的地方。干嘛非要让她在看到那号码的第一时间时、眼睛与思维都本能地作出第一判断——“那不是你”呢?
有液体涌出眼睛滑到她嘴角,她伸舌一舔,咸淡刚好。使劲地甩了甩脑袋,要将那种悲春伤秋的情绪抛开。口袋里手机叮咚一响,她摸出来看短信:
“客厅有永记灌汤水饺和黄记小烧饼;浴室里,洗澡水放好了,玫瑰花瓣也铺满了浴缸;卧室里温度刚好,床单换上了新的。沈太太,你老公在床上等着你回来惩罚他。”
她“噗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接下去的却是泪海一汪。
一路走回到小区的街心公园,时间距离噗哧一笑已过去差不多半个多小时。
一个年轻男人从假山后面闪出来,手里捏了个纸袋。
她并不吃惊。男人走过来将那纸袋交给她。
是一撂照片,她静静地看完,再将那照片还给男人。男人点点头接过,神秘地拉低了帽沿离去。她则吸着鼻涕朝公寓方向走。
没几步,男人在她身后叫她,她回头看,帽沿阴影下的男人眼睛柔善,
“接下去的事,如果不是你想看到的,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