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赵老爷一家顺着码头的石阶离去,何七爷苦恼地摇摇头:“这个相貌最像,可实际又最不像。五岁的孩子,便是遭逢大变,也不会须臾间变化了口音,唉,费了这许多功夫,都是白瞎了……”
身后站着的健仆听了低声一笑:“大人何必苦恼,就是找不着,也怨不着我们。”
何七爷嘿嘿一笑:“那倒是!左右咱们是使了力的。罢了,家去吧!”
何七爷一家家去不提,赵老爷一家在巴东县歇了两日,便又租了马队,急急往施州赶。
大人们还好,几个孩子都有些受不住了。
天佑本有些晕船,幸得不过两三日便恢复了正常,调皮更胜以往,却苦于船上地方狭窄,活动不开。
天赐年长些,倒是好点,可连日行船,吃得也不好,晚上听着水声也睡不着,眼看着瘦了一圈,把陈夫人心疼坏了。
最惨的还是小小,她居然晕船。
第一日上船便吐了个天昏地暗,之后接连十来日里,站着也觉得头晕,睡着也觉得头晕,在巴东县歇息了两天才稍微好点。
本来第一日到了巴东县便寻好了马队,就是因为她的缘故耽误了两日,毕竟是下人身份,主家能为此停歇两日已是不易,哪里能再骄纵?因此直到望见施州城门,小小的脸儿仍是蜡黄着,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自巴东上岸起,到施州走了有十三日,成日里在山间羊肠小道上穿行,不是上山便是下山。一山连着一山,恍如爬不尽的山头一般。
那小道俱是青石铺就,听赵老爷说,这便是从施州出来的官道,每个隘口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小小虽然精神不足,不过看着还是感叹了一番古人的勤劳勇猛,对这施州倒怀了几分期待。
站在山头上远远望去,一条玉带似的碧水横在山间,水那边一座小城,端的清秀可亲。
赵老爷骑在马上指点着叫陈夫人看:“这便是清江,乃是施州府城的护城河,与旁边的蔡家河、八公溪首尾相连,将这府城一块圈在其中。这几条河水深河宽,即便是往年土王攻城,也未曾渡过河来,还有那许多妙处,往后你们便知道了。”
“父亲,土王是什么东西?”天佑听到一个新词,赶紧发问,却叫哥哥拍了一下。
那牵着马的马夫神色紧张地张望了一下,小声说道:“少爷切莫这样说,咱这施州周围皆是土王的属地,若是叫土人听了去,便是泼天的麻烦。”
赵老爷暗悔未曾早将施州的一应事宜告诉儿子,看着周围无甚外人,便告诫家人道:“这施州虽是南唐腹地,却是个蛮夷混杂之所。施州一地除汉人外,还有土人、蛮人混居,风俗各不相同,若是不慎犯了人家忌讳,必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天佑如今这话莫再提了,待回家得了空闲,我与你们细说就是。”
一行人不再言语,抓紧了时间赶路。
马队不可进城,只将他们送到河边渡口便交割了。自有那渡口做工的脚夫,拿竹制的背篓背了物什乘了渡船送他们入城。
这渡船乃是一支两头弯弯翘起的大木舟,刘妈妈扶了陈夫人坐了,小小也站在船内往下看,这水深不知几许,但是清澈喜人,连那河底的沙石鱼虾都看得清清楚楚,难怪称之为“清江”。
施州府城的城门,看在陈夫人等人眼中,自然比不得成都府,天佑只微微嘟囔了一声“不过如此”便被哥哥拍了一掌,正待向陈夫人撒娇,转头便看见父亲刀子似的眼光,脖子一缩便不再说话。
东城门外并无人迎接,赵老爷心下纳闷不已,当着陈夫人的面没说什么,面上带出来颜色十分不好看。天赐还好,只是狐疑了一阵,并没说话,天佑吓得躲到陈夫人背后,离得父亲远远的。
好在已是进了府城,也不愁这一点路了。刘管家便吩咐了脚夫,又雇了一乘滑竿叫陈夫人坐了,一行人穿过府城,自西门出得城来,往赵老爷老家谭家坝而去。
这谭家坝乃是离着施州府城最近的一个大村,不过也有二十来里地。穿过府城的时候,那抬着滑竿的人嘴快,向陈夫人介绍着城中景物,岂料没走几步路,便到了西城门。
陈夫人讶然,这施州府就只得如此一点点大小么?想到日后便要在此定居生活,不由多了几分担心。
天赐兄弟俩不曾察觉母亲的忧心,只紧跟着赵老爷一路步行。天佑先还调皮,一路东张西望,没走得几步便叫起苦来。刘管家上前要背他,却被赵老爷一顿呵斥,只好恹恹地靠着哥哥步行。
一出西门便是一段青石小路蜿蜒下山,山下一条碧带,正是赵老爷所说的蔡家河,河边几个农妇或是洗菜、或是濯衣,回首看府城,原来竟是在山上。
小小没那精神细看,她早就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汗水。刘妈妈看着心疼,蹲下身来要背她,她摆摆手拒绝了。
这府城的路不比山路轻松,一个人本就难走,若是背了自己,累坏了刘妈妈怎么办?也不言语,只是紧紧攥着刘妈妈的手,硬拖着朝前走。
天佑叫苦连天,陈夫人让他上了滑竿坐着,又好言安慰了天赐几句。天赐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弟弟年幼,他也是心疼的,可是怕父亲又会斥责,对着陈夫人的言语默不作声,只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看赵老爷。
眼见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山水,赵老爷湿润了眼眶,哪里看得到儿子和夫人的小动作,只颤抖着嘴唇低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