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静静地坐在床沿边,黑亮幽深的眼眸浅浅地带着无奈,一眨不眨地看着榻上脸色惨白陷入昏睡的人,手中还端着刚刚被喝光了药碗,淡淡的药香弥漫开来,苦涩中却隐隐约约地带了几分甘甜。
“哎呀呀,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嘛!他是你的亲弟弟,一个爹生一个娘养的,你怎么就能下这么重的手!”一身墨绿道袍的玉子一边呼啦啦地摇着八角扇,一边紧绷着面皮教训人,“你说说,你说说,这同门同师的兄弟俩咋就拼上命了呢!”
杨骏一言不发地低垂着眼,随手将药碗搁在身边的桌案上,修长的手轻轻撩拨起榻上之人额前的碎发,淡金的发梢因为淋雨的缘故,有些湿润,细细的水珠占挂在上面,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滑落下来。
他抬手试了试额前的温度,有些凉,摸上去汗津津一片。
“喂,贫道在跟你说话!”玉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让哮天犬带话给杨戬,怕得就是这兄弟俩闹成这样,可结果呢?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躺床上那个就是一自虐的种,上赶着给自家大哥欺负。
“贫道是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收了你们俩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徒弟!”玉子捏着扇子就想抽杨骏一巴掌,但瞧着他失魂落魄担心着急的模样又发不出火来,只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恨不得在他身上瞧出个窟窿来。
杨骏一直默不作声,直到玉子气冲冲地闯出门去,也没半点反应,就安静地坐在床沿上,呆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睡得深沉的人。
直到窗棂间透过第一缕日光,他才轻轻抿了抿唇角,起身替杨戬将微微散开的被子掖好,手指划过柔滑丝薄的被面,在肩窝处微微顿了顿,半晌,才闷闷地低声道了句:“既然你执意要选择最后的那条路,那我就陪着你好了……只不过……”
微微停顿片刻,却终是没再说下去。
杨骏歪头打量着自家小弟那张苍白的、俊逸的、又带了点生冷倔强的脸,许久,才转身出了山洞,径自下山离开。
等杨戬得知自家大哥独自下山的消息时,已是又一日的清晨,薄薄的丝绢上工工整整地写满了熟悉的字迹,而那一天,向来冷静自持又淡漠寡言的人居然发狠一般地打碎了金霞洞里几乎所有的东西。
***
烟雨迷蒙,淅淅沥沥的雨已整整下了七日,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宽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而过,飞扬的马蹄踏在积起的水洼里,溅起点点水花。
“哎呦喂,那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往姑奶奶的馄饨里砰泥水!”身着粉色长裙的女子怒目瞪着飞驰而去的华丽马车,狠狠咒骂了句,而她面前的馄饨汤里,正有两滴灰黑色的泥水打着转儿地往下沉,“不就是有几个臭钱么,飞扬跋扈地没个教养!”
“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馄饨摊的老板闻言赶紧来赔礼,“刚儿过去的那位,可是朝歌城里头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哪里是咱们这些贫贱的奴仆们可以比的哟。”
“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粉衣女子眨了眨眼,水光潋滟,幽幽地透着几分灵气,“什么样的大人物?帝辛么?”
话音刚落,那老板顿时吓白了脸,顾不上失礼,一把捂住了粉衣女子的嘴:“嘘!姑娘你不要命啦!这种名字是能随便叫的么?”
粉衣女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手把掌柜的推开,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叫不叫的,本公……咳,本姑娘乐意,用得着你来管?我偏要叫,帝辛帝辛帝辛……”
“姑、姑、姑娘……”
老板给吓得七魂儿丢了六个,结结巴巴地看着水灵漂亮的粉衣女子一脚踩着木椅凳,双手叉腰,冲着大街又叫又嚷,额头上的冷汗是冒了一茬又一茬,而原本有些冷清的馄饨摊外早已聚集起一大片看热闹的人。
杨骏漫无目的地沿着宽阔的大路走,一边想着究竟该怎么对玉子说明他为何要去救母亲,一边又想起自家小弟那张惨白虚弱的脸,还有那口鲜红鲜红的血,搅得他两腿发软两眼发花,一颗心七上八下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你他娘的怎么走路?!”
忽然,耳边猛地传来声暴喝,杨骏蓦地一顿,这察觉自己居然不知怎么撞到了别人,连忙后退一步,弯腰道歉:“对不住,我着急赶路,没……”看清楚。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腰眼处蓦地传来阵剧痛,他下意识地闷哼了声,侧身摔倒。
“赶路?赶路就能撞老子的人?!”
刺耳的叫喝声穿透骨膜传来,杨骏抬眼去瞧,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大块头。
一身花里胡哨的丝绸长袍,膀大腰圆,往那里一站,就跟个小山似的,投下一片黑漆漆的影子。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他心下烦乱,根本没心情应付这些个凡人,但想着终究是自己走路没看清,便抿着唇道了声歉。
正想侧身绕开这人,却又被一只又粗又壮的手抓住了手腕,嘶哑地如同破锣的声音嗡嗡地在耳边响了起来:“怎么,以为道一声歉就没事了?”
大块头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一口白牙微微发黄,恶狠狠地仰着鼻孔怒喝道:“给老子跪下道歉!”
杨骏很是不耐烦。
一方面,虽然知道自己下手的分寸,但又记挂着自家小弟到底伤得如何,这般忽然不告而别会不会惹得他心生不快,另一方面又在思考如果按照最后最保险的那个计划救瑶姬,需要多久,又需要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