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吕光怔了一下,慌忙也跟着离席,对苻坚一拜道:“天王言重。孤。。。我与任将军玩笑一二罢了。。。”
谁知任臻竟不领情,捧樽之手依旧凝在原处,执拗地开口道:“酒泉公位尊,既然赐酒,又岂有收回之礼?”苻坚愣了下,几乎有点疑心任臻是故意叫人下不了台——便是二人有心结,也不该在这当口闹。当即便也不悦道:“你倒是真海量!”任臻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末将既然领赏,自当尽力而为死而后已。”苻坚拧起一双浓眉,语气亦加重了三分:“任将军少年英雄国之栋梁,万自珍重为好。怎可轻言生死之事?你若要领这赏,我与你共饮之。”他这话自然是提醒任臻如今的身份,但在任臻耳中听来却甚刺耳:“末将幸不辱命,于百般艰险之中送天王平安抵达姑臧,甚至牺牲了大燕禁军虎贲卫数十条性命,莫不是还受不起酒泉公的酒赏?!”
被晾在一旁的吕光这才回过神来,差点对眼前奇景给跪了——一个独处异国的燕将来使居然敢在此处与苻坚唇枪舌战地针锋相对!他本没想到苻坚会为这么个小小燕将出头,如今见任臻还不见好就收,硬着脾气还在胡搅蛮缠,简直有些哭笑不得了,但见苻坚一贯淡定的面上也生出几分愠怒,便不敢再挑拨,反在旁劝了一句:“这是家宴,原就没那么多尊卑规矩么。任将军若有心便满饮一樽,就算是谢了赏了。”
苻坚缓了脸色——吕光一席话算是解了围,任臻也无从执拗了——谁知他一错眼,那任臻便立即抬起双手,果然端起最大的那一海,冲了吕光遥举一示意,竟直接将碗凑到嘴边,猛地仰脖喝下。
苻坚:“。。。。。。”如今他性情与称帝之时迥异,大多时候都堪称沉稳温和,但慕容冲,不,是任臻却每每都能激起他骨子里的烦燥憋闷之情,迫切地想要开一开杀戒。
顷刻间酒樽见底,任臻匡然一声砸下碗来,一抹嘴道:“凉州美酒果然甲于天下——谢酒泉公赏!”
纵使是吕光也被他这么着给吓了一跳,他觑了觑苻坚锅底般的脸色,一面不着痕迹地命人速将那马上樽全给撤换了,另一面抬眼看向任臻——他天生白内障,双瞳浑浊,有时让人看不清楚他到底有没在暗中观察你窥视你——他总觉得这西燕将军看着有几分面熟,但再细看那英挺眉目与唇上薄须却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若是这鲜卑将军当年也曾随着前燕慕容氏扣在前秦长安为质,他应该会有些印象吧。他扯着嘴角顺承地接道:“任将军看着年纪不大,却甚是豪爽,果然英雄了得。”
任臻没心机似地朗声大笑,很为吕光的青眼相看而得意似的,刚要说话脚下虚浮,却是猛地一个踉跄,苻坚在旁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摔了个丢人现眼。苻坚低下头来,见任臻白净的面皮上已是烧出了一片红霞,便拧眉不耐似地道:“任将军殿前失仪了,醒醒酒再来!”
任臻犟头犟脑地大着舌头道:“末将,末将何曾醉了。。。”
病夫似的吕纂以袖掩唇咳了几声方道:“我凉州之酒醇烈无比,便是任将军酒量再好也禁不住猛然间这一海的,还是,咳咳,命人服侍将军醒一醒酒罢?”说罢便斜睨了其妻杨氏一眼,后者忙命贴身侍女上前,扶起任臻退下。
在场诸人见他随意发号施令,完全不将世子绍放在眼里,而吕光竟也听之任之,可知这吕纂在明光宫的地位果然隐在世子吕绍之上。
且说任臻摇摇晃晃地被扶出明光殿,拐至左近一处精巧宫室之中,其间盥洗焚香之物一应俱全,外间四面卷帘,通透出室外的花叶婆娑,中有一榻一几,可以小憩。任臻方知这处宫阁原是专为醉酒的贵客们席间醒神所用——听闻前凉张氏据凉州之时,对姑臧皇宫倾力修缮,亭台楼阁无不华美,从此可见一斑——谁知子孙不孝,平白地全留给后来的吕氏享用。
杨氏那名婢女玉雪粉嫩,未语先羞,此刻声如蚊呐地道:“奴婢服侍将军出恭——”
任臻猛地回头:“啊?出恭?!”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那双粉白玉手竟果然朝他腰间伸来,赶忙一把拦住,那婢女不解似地抬起头来,任臻便粗声大气地将她挥开:“不必你小意伺候!磨磨唧唧恁地麻烦!”
那婢女似受了惊吓,却还是不肯退下,执拗地贴过来欲‘贴身伺候’,任臻无语了,这吕纂未免也太好客了,就不会安排个清俊的小太监来?故而忙不迭地借酒装疯,只顾大吵大嚷地命她退下。那婢女实在无法可想,也没有霸王硬上弓的道理,只得可怜兮兮地福了一福:“那奴婢备下醒酒香茶,在此候着将军。”任臻方才跌跌撞撞地径直转进内室,见这出恭之所必外室更显奢华,就差没装个纯金马桶宝石尿壶来摆摆气派了。他故意发出乒呤乓啷的翻动声响,顺势抽出掖在腰间的手巾浸湿了冷水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脸面,再睁眼时候已是双目清明,哪里还有一丝醉态?他一面酒嗝醉语不停,一面却侧耳去听外间动态——脚步声响了又停,显是那婢女奉进茶来了。他搭在腰间的手一松,已是弃了匕首,满房间找趁手的工具——那女子受命于人到底无辜,当然没必要害她性命。用烛台敲晕她?不成,万一破相了不好;用板砖拍晕她?不成,万一拍出个失忆症不好;干脆勒晕她?不成,他下手没个轻重还是不好。任臻从来令出即行的性子,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