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掌处麻痒难当,任臻的心也没由来地随之一乱复又一痛,一时竟不记得抽回手来。
晁汝踏月而行,愈走愈急,直到昆仑池畔,他被一截枯枝绊了一记,踉跄着扶住了左近的山石,昆仑池烟波浩淼,此时却衬的他脸色黄中透青,泛出几丝非人的诡异。
原来耳闻与目睹。。。当真是天壤之别。
耳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晁汝没有回头,他想到他会追出来,却不愿意他真追出来。
他缓缓地撑起身子,转过来对来人拱手一揖,头也不抬地抬脚就走。任臻急忙一个箭步上前欲抓住他的袖子,晁汝听声辨位、眼明手快地一拂袖,任臻只来得及握住一缕流风。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子峻!”
晁汝猛然僵住了脚步,那一夜,便是他石破天惊的一唤,一声万年。
那一夜,秘书郎崔浩自青金殿夜入掖庭,向掖庭令查问卫王冠服之事——晁汝便知他已起疑,只得寻思着如何神鬼不知地除掉为其收钱办事的司衣监属官王三娃,断了崔浩的线索。谁知王三娃恰在此时接了宫中传出的一道旨令,召他立即入宫办差。晁汝只得暗中尾随、寻机下手,却不料他穿宫门,过御池,一步一步却是朝摩尼殿走去。
晁汝在夜色中停住了脚步。怪道王三娃这么殷勤欢喜地连夜赶来,合宫上下谁不想奉承这摩尼宫之主?这大魏如今的骠骑大将军任臻可是平城皇宫里最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一年之前还陷于深宫,籍籍无名,没人知道他的来历缘故,几个近臣也三缄其口、讳莫如深。忽然就在高车之战中大放异彩、屡立奇功,让治军治国从无徇私的皇帝破格册封其为三军上将,个中之别有如云泥,皇帝对其之宠信亦无可复加,宫人在暗地里都戏称他为“魏之去病”,其功、其骄、其嬖,皆类此耳。
晁汝深吸一口气,王三娃要进摩尼殿,他若在此时下手必打草惊蛇、引人怀疑,只得按捺性子侯在殿下树影之中。不过须臾功夫,王三娃也不知刚领到了多少打赏,欢天喜地地谢恩出来,正脚步轻快地朝晁汝直直走来,混不知大祸将至矣——他结交掖庭,对各人脾性都着意了解,这王三娃最是贪利懒散,没钱不敢收、没懒不去躲,为了抄近路他必定会走他所等着的这条人迹罕至的捷径。
晁汝隐身山石之后,拔下髻上削尖的骨簪紧紧握在手中——他气力不济,只能觑准时机一击即中,否则一旦闹将起来必惹火烧身。一步、两步。。。就在晁汝准备奋起一击之际,肩上忽然被轻轻一拍,他大惊之下未及回头,只感觉一个不可抗力拉起他的胳膊拽离现场。
来人在他耳畔沉声道:“你在这下手,难以处理尸体,宫中羽林军一旦发现尸上有致命之伤,必不敢隐瞒,将直接呈送御前,只怕不好收场。”
晁汝见鬼一般地僵在原地,正是因为他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他微转过头,艰难地开口道:“你今夜传他入宫。。。本就是为了杀他?”
任臻的表情在月色下有几分森然:“对。无声无息地杀了他。”
晁汝呼吸一窒,他想问为什么,却又本能地不敢去问为什么,只能无意识地随他而去,见任臻在昆仑池畔忽然现身,叫住了王三娃。
晁汝如坠云雾一般看着王三娃惊喜地磕头行礼,卑躬屈膝地上前询问任臻对新制的衣袍还有什么吩咐之际,被任臻一掌扣住了咽喉,借力打力地猛然一掼,但闻扑腾一声,水花四起,任臻已将人推入湖中。
北人多不识水性,王三娃在冰冷的池水中扑腾挣扎了一会儿便逐渐没顶,沉入池底。
任臻冷眼旁观他是必死无疑了,方才转身拉起晁汝的手,言简意赅地道:“走。马上就会有人循声而来。”
不知走了多久,晁汝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一个意外才能让一个人顺理成章地消失,而不用想如何善后。”任臻掸了掸衣角,语气之中不起波澜,“今日退霜祈祷上卫王逾制之事,是你让他下手的罢?鲜卑人不懂这些门道,汉人们懂却又没机会下手,对不对?”
晁汝没有承认,只是直勾勾地望着他,追问:“为什么。。。”
任臻不答,晁汝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将军大可将我这等离间天家包藏祸心之辈供出去,何须为我铤而走险!”
任臻终于抬眼看向他:“我只是不想你出事。皇上不是会被人左右的庸主,最忌暗中窃权之人。今次我救得了一回,下次怕是没那么幸运了。”
晁汝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可我晁汝也非庸人,偏生就要斗上一回!”他这话负气愤然之意极深,且全然不把一国之君放在眼里。任臻皱了皱眉,见他欲走,便又去拉他,晁汝也不装什么谦和可亲了,一把挣开,纠缠间一道金光闪过,晁汝腰间藏着的一个小物什划落出来,远远滚开。
“我的金扣!”晁汝一下子不再挣扎了,立即蹲□子摸索找寻,因动作太急他一阵头晕目眩,只能撑在地上一阵猛咳。任臻弯腰拾起,将那枚小巧的梅花金扣握进掌心——虽是纯金打造,然而十载流年弹指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