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王爷在中山要跪地叩拜的人多去了,不差我们皇上一个。”任臻袖手而立,神色淡定地嘲道,顿了顿,又俯身在他耳畔压低声音道,“既是南下避祸,我若是你,为保小命,此时此刻与其横生枝节不如息事宁人——不知王爷,以为然否?”
慕容熙神色微变,狠狠地瞪向任臻——任臻便知道自己估摸的八九不离十:慕容垂暮年礼佛,广建寺庙,如今东来的这昙猛大师便是他近来甚为倚重信奉的高僧,据说将要奉为后燕国师了。而慕容熙又与释门交好,里应外合之下,恩荣更盛,冠于诸子,怎不让一干兄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然而慕容垂何等精明人物,老来虽宠爱幺子,也对太子慕容宝有所不满,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还不至于发了昏要废长立幼,慕容宝多年储君,身边自然不乏死党,慕容熙越是受宠在中山的日子也就越难熬。见慕容垂有心与晋叫好,破坏西燕的连横之策,便干脆借昙猛之口主动请缨,以出使建康为名南下避祸,谁知慕容宝不肯放过,一面将亲近慕容熙的中卫将军冯跋借故调开,一面又在使团中安插进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封懿坐镇,一路监视之外只怕还要见机设计,他确然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任臻见果然震住了慕容熙,便更进一步地沉声道:“奉劝王爷莫要轻举妄动——须知不在长安,在下一样可以覆雨翻云——只怕王爷这一回不能再以身作饵拉拢哪位英雄出手相救了!”
这话绵里藏针,讽的自然是他与拓跋珪的一段孽缘,刺地慕容熙差点背过气去,他却不知若论口舌之争,养在深宫金尊玉贵的小王爷怎能与一个长于市井皮粗肉厚的无赖痞子相提并论?
任臻甩开慕容熙回殿,却见里面已经散席,文武大臣们正三三两两地朝外走来,时不时有与任臻拱手致意的,任臻忙不迭还礼寒暄,因而一时身陷人群难以脱身,只得四下张望却猛地发现谢玄也已不在其中。
司马元显、王国宝、谢玄。。。他额间突地一跳,顿生疑窦,兀烈刚好下阶与他会合,一路护送着朝外行去,任臻却在宫门口忽然止步,偏头吩咐道:“你先回驿馆。”
兀烈一愣:皇上是不是喝高了还当他们是在长安城未央宫呢?他们是外国使臣,夜里不奉召而滞留皇宫若被发现,安上一个钻营刺探的间谍之罪也不为过。他觑了觑皇帝脸色,硬是管住了自己的大舌头——皇帝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性他已是惯地不能再惯了,再劝也是白搭,末了只能憋出一句话来:“您孤身一人,恐有危险。。。”
这话倒是提醒了任臻,建康皇宫中都是司马元显的耳目,何况还有一个在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的慕容熙——他向来没有逞能充强当孤胆英雄的瘾,当即低声吩咐了兀烈几句,随即一拍他的肩头,让他快上车驾免惹怀疑:“速速去办。”
任臻估计的没错,谢玄中途退场却并未离宫。他在一名宫女的引领下穿殿过阁,到了一处僻静宫室。此处离皇后寝宫徽音殿并不多远但平日里人迹罕至,连仆役侍从都不见三两个,说是冷宫都不为过。谢玄皱了皱眉:“娘娘约我在此相谈?”
那引路宫女虽非王皇后出阁前就随侍的娘家人,却也在徽音殿当值多年,故而也颇为晓事,对谢玄福了一福,低声道:“娘娘说了,人多口杂,宜避耳目。请都督稍候片刻,娘娘即到。”
谢玄恩了一声,朝里张望,房间内燃着一支儿臂粗细的银烛,仅有一几一榻一书案,倒是简简单单清清楚楚,颇像王后的喜好。他便迈步入内,落座倚案,等了片刻,便有些酒意上头,口干舌燥,他刚喊了一声,门外宫女便贴心地捧进一盅香茶来,其清如水又暗香扑鼻,谢玄解盖一嗅,一挑眉道:“这里面。。。可是加了香附子?”那宫女盈盈笑道:“都督果然雅致,一闻便知,这茶以香附子为主,还添了石榴、乳香、没药、牡丹等五色灵草,是娘娘亲手采摘蒸酿,可谓千金难得。”
谢玄闻言便不说话,只低头啜了一口便将茶搁到一旁,并抬手挥退了宫女——王谢子弟多擅调香,王神爱自也不在话下,平日便好调弄此道。但这大费周章的五灵茶只怕又是哪位道家仙长的“不传秘方”,让她巴巴地炮制来“修真养性”呢。好在这五灵茶也不比五石散,吃便吃了,并无甚副作用,什么五灵入茶延年益寿,不过是个噱头罢了,也就王神爱这样笃信道家法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才会深信不疑。
谢玄想到此处,忽然颦眉一顿,片刻后他望向手边已燃了小半的八瓣莲花烛——那银烛通体雕饰莲花纹路虽看着精细却并非宫中旧物,倒像是西域胡僧之物,王深爱既笃信道教又怎会用它?思及此,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立刻弹衣而起,掐灭了中间明灭不定的那点烛蕊。随即折断了烛身,将那半截莲花座凑进鼻端一嗅,登时脸色一僵,将那物远远地丢掷开去,再猛一提气,便暗道一声糟糕!他丹田之内气息一窒,陡然乱窜,在四肢百骸中狼奔冢突,竟是手脚绵软,再无一丝余力!他踉跄着跌坐于榻,懊恼地狠狠咬住下唇:千防万算他还是着了道!
御酒、银烛、五灵茶——三者每一道都没有破绽,然则一旦合一,便成奇毒。
原来王皇后所饮的“素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