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老人家,英雄无畏,正气凛然,可谓大丈夫逆天邪皇。**也好,国民党也好,师父一律不搭理,只管杀小鬼子,保得藏马山一方平安。惜乎,终于玉石俱焚。”
梁青山遥望大刀堂方向,面带苦笑,似乎想起了倥偬岁月。这一生,梁青山并没有像师父教导得那样,宁折不弯吗?可是,如果真的像师父一样,又能走多远呢?
师父的儿子,名叫于贵来的师弟,虽然传下了师父的善良厚道,却没有师父的精气神,整个人软塌塌的,许是一生受太多苦的缘故。师父啊,大山子没有照顾过师娘和师弟。说一句惭愧,何其轻巧,何其漂浮,何其虚伪。
大道有恒,师父有后。面对神形均像极了师父的小师侄,梁青山却是无从开口绝品邪少。
有一种感觉很奇怪,面对师侄,就像面对师父。梁青山甚至不敢看师侄的眼睛。六十一年前,如果蒙师父多看一眼,就会浑身带劲的。
是的,我没有资格评价师父之成败。更没有资格教导小师侄。旷世英雄,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又岂是世俗框架能够解说?
可是,我又真心不希望,小师侄半道而夭。这个世界,太危险。
“不要想太多,求仁得仁而已,谁都无法万全的。”于根顺温和地笑着,目光如触,轻轻地拍打着梁青山。梁青山精神一振恍惚,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就像孩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扑进妈妈温暖的怀抱。
看来,我真的老了,终是要去见师父的。梁青山心里平静了,就像是真的哭过了一场。
“直道而行,并不见得离目标最近。”梁青山终于开口,嘴角轻蠕,欲言又止。
“师父他老人家,生逢乱世,能够凭一己之力支撑。如果稍作转圜,或可在夹缝中求生存。更进一步,甚至可以打下一片天地。而今,却是太平盛世,一己之力,实在是,实在是,微不足道。”
梁青山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说话,却是字斟句酌,再三掂量,说一半吞一半。也不知道小师侄能否听懂,或者小师侄会很不屑吧?
我须尽心罢了,梁青山喟然一叹。子授曾子,曾子授子思。子与子思俱在,我却不是曾子之贤能。
“你的师父,不是神。”于根顺神色一黯,“如果你师父活下来,至少会有些反思吧。”
玉奴委屈一生,我儿窝囊一世。让妻儿受尽苦楚,妄为丈夫。此是小爱。
大爱却是这藏马山,是这数万藏马山子民。如果我不任侠,马尾村三千百姓,或可凑合着活下去吧?
可是,大丈夫立世,又岂能屈服于倭寇之淫威?
人间总是两难。至今没有答案。或者根本没有答案。只是反思而已。
如今重活一世,不能再让亲人受了委屈就是。
可是,仍旧两难。
浮现在于根顺眼前的是,倔强而委屈的楚楠,体贴而委屈的苏烟,怎么还有鬼马精灵的灵儿?
于是苦笑。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师父!”梁青山语气陡然凌厉,脖子上青筋爆出,俨然重现当年横刀立马的威势!
院子里有些冷。马奋和老李停止了争吵,却不知道这边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呛了。
“其实,你师父虽然不允许你们叫师父,但在他心里,就拿你们当子侄一般,从未想过从你们身上得到什么。我听我父亲讲过的,我父亲听我奶奶说过多次。”于根顺并没有看梁青山,更不会和梁青山争辩,只是幽幽地说,“这世间,没人比玉奴更懂。”最后一句,却是自言自语了。
“师父……”梁青山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尽,几乎难以支撑坐姿,真的抽搐起来。
马奋停了下棋,和赵山虎凑近过来。梁青山和于根顺的对话,马奋和赵山虎都有听到,心里的感触,和梁青山正是同气连枝。师父就是神,神一般的师父!虽然,没有亲口叫过的……
“我已经收了马奋的孙子和赵山虎的孙女,也收你一个罢!”于根顺站起来,梁青山就跟着站了起来。
“爷爷!”梁乃合急忙过来搀扶,顺道白了于根顺一眼。这小混蛋惹得我爷爷这么难过!怎么着,难道你还想收我吗?呸呸!谁稀罕当你的徒弟!
“是!”梁青山却是大喜,更是感慨万千。没亲口叫一声师父,是此生最大憾事。虽然没有对师侄说起,师侄却已知悉。这是还我老哥仨一个愿啊!
马奋和赵山虎也是同样的感觉,师父和师侄,是何等样人!这三个孩子,是多大的造化!
“大同!大同!”梁青山叫了两声没人应,又急着问梁乃合,“你老叔呢?”
“下午没事,老叔和我小婶爬山去了!”梁乃合撇了撇嘴,至于为什么撇嘴,却是无人知道。
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院门被推开了,顾大同挽着孟姜进入院子。孟姜手里捧着几朵杜鹃,顾大同头上戴了个嫩柳枝编的帽圈。
“大同,你给我过来!”梁青山大喊了一声,把顾大同吓了一哆嗦。老爷子一惊一乍的,我又犯什么错误了?我这后面还跟着人呢!
已经在春风中沐浴多时的钱树志和郭大中,跟在顾大同后面进来,脸上笑靥如花,异口同声地喊道,“首长好!”钱树志和郭大中搭班子也快一年了,还是头一回这么默契的。
“老爸,楚叔,李叔,”顾大同挨个问候,回头介绍道,“这是平阳县委书记钱树志,县长郭大中,都是我的同事,特意过来做个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