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除了与有荣焉的贾赦忙着翻检他亲祖母老国公夫人留下的私房,好选些宝贝送去周府赏给大儿子,荣国府里大小几个主子脸色都有些淡。
大太太邢氏除了嫁过来的头三天脸上有些笑影子,余下的日子一直是副不阴不阳的酸样儿,下人们倒也没觉得她与平日有什么不同。
老太太与二老爷、二太太并珠大爷元大姑娘的神色就有几分耐人寻味了。
新买进府的使唤下人怎么也不明白,珠大爷中了秀才,与李祭酒大人家的三姑娘定了亲,又要参加这一科的春闱,至少是三喜临门的好事儿,怎么主子们个个都沉着脸不开怀?
老人们倒是知道这是为着珠大爷叫住在外头的瑚大爷比下去了的缘故,可谁也不嫌命长,哪个敢说?
一直到二太太王氏一日晨起心情抑郁的呕了几声,被请来看诊的太医诊出了四个月的喜脉,府里几位主子面上才隐约有了丝儿喜气。
荣国府两房已经有近十年没有嫡子嫡女降生,王夫人有孕可谓是天大的喜事,贾瑚贾琏那里自然也有人上门送信。
贾瑚听完就怔在那里,手里捧得茶盏一倾,绣着水墨山峦的衣襟被染的好似天降骤雨,一时之间山川失色,只余乌云压地,他却仿佛没有一点知觉。
二太太王夫人一生二子一女,再对对日子,这一胎不就是贾家的凤凰蛋,那位天生有大造化,衔玉而生的贾宝玉?
贾琏此时刚过九岁生日,算是个半大小子,这些年来亲眼见、亲耳闻,又有牛嬷嬷说起周氏生前的不易,也渐渐真正明白了荣国府两房的恩怨。
因此贾琏对二房即将添丁一事没有丝毫好感,但他更不能理解哥哥贾瑚的反应。
不过是块不知男女的血肉,能不能生的下来,生下来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就算真是男胎,一个奶娃娃而已,等他长成,兄长与他的孩子都能跑能跳了,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说句大不孝的话,老太太能护二房到几时?等二房搬出荣国府,连贾珠都不过是贾家旁支的大少爷。
轻咳一声,贾琏一努嘴,在一旁侍候的十三便忖度着贾琏的心思抓了把钱打赏报信的小厮,那人方笑嘻嘻退下了。
请走了荣国府的人,贾琏状似无意的抽出一本册子搁在贾瑚手边,涎着脸笑道:“哥哥才说要与我讲这一篇,那奴才一来,倒忘了。”
感受到书上残留的余温,贾瑚扯扯嘴角,抬眸凝视了一副惫懒模样的贾琏片刻,清了清嗓子答道:“方才你不是还说今儿头痛喉咙痛,昨儿夜里八成还撞上了指头,要死要活的不肯温书?”
少年不知愁滋味,贾琏如今最大的烦恼莫过于日夜被舅舅哥哥逼着读书,哪里知道上辈子身为堂堂荣国府袭爵大老爷独子,却日日听人把宝玉说成荣国府下一代当家人的苦闷。更不用提多年无子,连自己都觉得只能过继宝玉之子为嗣的凄凉。
见说得贾琏收了笑,贾瑚莫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许,大度的收起书册,暂时饶过了贾琏:“今儿且让你如愿一次,我一会儿带着小厮们出去,你在家莫要淘气。”
一句话说得贾琏沮丧至极。
前些日子贾赦另娶,舅舅周泽就说贾瑚如今大了,领着人在坊市间走走,看看民间疾苦风土人情亦无不可。
周泽点了头,贾瑚的门禁立时就解了一多半,出入二门只要与人说一声,带足了小厮家丁即可,贾琏却依旧被圈在家里,每每只能眼巴巴看着贾瑚外出,急得百爪挠心。
晓得兄长有意与自己玩笑,贾琏也不恼,大咧咧往炕上一歪,只拿眼斜觑着贾瑚,口中笑道:“横竖我是出不去的。只一条,哥哥这身也太素淡了,好歹也是出趟门子,何不叫初一挑几件鲜亮的。”
贾瑚一愣,没想到贾琏突然提起此事。
父尚在者,守母孝一年。贾瑚却是实打实依着三年的例为周氏守的孝,除去回贾府小住或者年节避忌,一律是着素食食素斋。
贾瑚此举,于周氏是至孝,于贾赦,却难免有诅咒生父的嫌疑,是以知情人一直都对此缄默不语。
稍稍思量一番,贾瑚就明白贾琏是瞧着他今日心中郁郁,有意叫他换身装扮,顺便也能换个心境,消去这一身的郁气。
不忍拂了贾琏的好意,贾瑚到底让初一拿了条颜色鲜亮的腰带束上,又挂了几样荷包香囊,才披上新做的貂皮斗篷出去。
因是向外头去,贾瑚的四个小厮洗笔、执砚、捧纸、侍墨皆随侍左右,另有年长家丁数人缀在其后。
贾瑚这些年颇有些冷面冷心的意思,小厮们并不敢在他面前多嘴,加之他又是常出来走动的,因此贾瑚抬脚向哪边儿去,小厮们就跟着向哪边儿走,多一个字都不会问。
这一次起初也是如此,谁知贾瑚越走地界儿越偏,眼瞅着就离了京中最繁华的坊市,四周的房屋也逐渐破败起来。
四个小厮你掐我我推你,折腾了半晌,一向在贾瑚面前最有脸面的执砚才开了口:“大爷,前头都是些穷苦人家,没甚好景致,不如咱们回吧。”
执砚的娘是贾瑚的乳母,为人老实本分又忠心,算是内宅里在贾瑚面前除牛嬷嬷外最有体面的人了。
贾瑚正拎着大麾的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