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微是在济生堂后堂的会客厅里见到的那人。
不怪伙计用“奇怪”来形容,那人一身灰白色长袍,宽大随性,头上戴着幂蓠,黑绢垂下来,遮住了眼鼻,却有一缕发没有藏好,落在肩头。
那缕发是白色的,因与衣衫颜色相近,并不大明显。
程微猛然想起这是何人了,欠身行礼:“原来是道长。”
那人抬手摘下幂蓠放到小几上,果然露出一头雪白的长发来。
程微眯了眯眼。
鹤发童颜,哪怕这人其实生得极好,还是会给人一种妖异感,也难怪他出门要遮得严严实实了。
白发男子定定望着程微。
换了旁的男子,这样凝视一位正值妙龄的少女,未免显得孟浪,可他目光平和深远,好像流淌过漫长的岁月,就让人丝毫生不出反感来。
程微微抬着下巴,坦坦荡荡任他打量。
这人一副世外高人的气度,连招魂之术都会施展,可见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此刻已经察觉了她与阿慧的不同。
那又如何,她再差劲,灵魂是她的,身体也是她的,还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果然,白发男子沉默许久,一开口,便道:“小友和上次所见,仿佛不一样了。”
程微坐着,后背挺得笔直,平静道:“道长慧眼。”
白发男子于是不开口,又开始默默打量程微。
二人相对枯坐,就连守门的欢颜都忍不住探头,被程微一眼瞪了回去。
程微开口打破僵持的气氛:“道长,其实您有什么疑问。可以直说的。”
觉得不对劲就问呗,她真的没有想隐瞒什么。
或者说,程微还隐隐期盼着这人能问出来,这样,她就能痛痛快快指出他招错魂的事了。
白发男子忽然笑了。
他面容很年轻,看着也就和二哥一般大小,偏偏眼神宁静悠远。这样轻笑起来。就好似月光缓缓流淌,一点不像古板严肃的道士。
他开了口:“是我想太多了。小友和我上次所见,不是同一人吧?”
“道长说的不错。”
“难怪——”白发男子目光不离程微面庞。眉梢微挑,似是恍悟,“难怪那时虽然成功招魂,又没有异魂夺体的违和感。却还是有几分古怪。若是我猜得不错,那异魂应该在小友体内多时了。”
见程微默认。白发男子颔首道:“这便是了。若不是异魂已经适应了小友身体,排斥感远小于外来孤魂,我早该发现的。这样看来,是贫道对不住小友了。”
程微这才为阿慧的良苦用心后怕起来。
适应她的身体。消耗她的精魂,阿慧这是抱着细水长流的打算啊。
这样说起来,她那一次的坠崖让阿慧提前占据了身体。算是因祸得福了。
程微再次施礼,这一次。要诚心多了:“还是多谢道长相救,不然我早已气绝身亡,哪还能重活一遭。”
她说着,抬眸冲白发男子笑笑:“只是要让道长失望了,您看中的弟子没有了。”
白发男子长眉轻轻蹙起,一脸认真地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程微嘴角僵了僵。
她又没上赶着求他收徒,他这么坦白合适吗?
“那岂不是白跑一趟了……”白发男子语气为难,看程微一眼,颇为纠结,最后叹道,“那不知小友可愿拜我为师?”
程微很有种翻白眼的冲动。
这人一脸将就的表情太埋汰人了!
明明很想高傲地拒绝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愿意”。
程微很嫌弃自己的不争气,可要想与阿慧从此两不相干,再如往常那般请教总不是办法,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此人来历虽不明,但一身符术不说比阿慧高明,至少各有千秋。
“只是……不瞒道长,待我明年及笄后,原是想着拜入玄清观的。”
“玄清观?”白发男子轻笑起来,“为师也是玄清观的道士。那便先收你为记名弟子,待你及笄,再正式行拜师礼,为师正好先回观里知会一声。”
程微是见识过白发男子本事的,这种高人显然不会哄骗她一个小姑娘,于是跪下,老老实实磕了一个头:“弟子拜见师父。”
她抬眼,一脸老实地问:“弟子还不知道师父尊号。”
白发男子扬了扬眉。
这个弟子虽然没有当初看中的那个机灵,却不知为何,莫名地更合他心意呢。
咳咳,也许是到了他这种境界,更喜欢笨一点的?
“为师道号青翎,莫要忘了。”
青翎?
程微把玄清观出名的道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有半点印象。
“弟子谨记。”
接下来,青翎道长抛出几个符术方面的问题考校程微,算是了解了她的水平,又当即教授一样符法,惊觉这个将就来的小徒弟资质居然远超他所想,便从怀中抽出一个已经泛黄的小册子来:“把这个看完,有不懂的暂且记下,到时候为师会来考你的。”
程微忙把小册子接过来收好。
青翎道长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等程微一颗心终于落回实处,只见几上一盏清茶热气早已散尽,一口都没有被动过,就好似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她终于有个正经八百的师父了,不用担心会挖坑的那种。
程微以手托腮看着窗外飘零的红叶,抿唇笑了。
秋去冬来,似乎一眨眼就进了腊月。
世道隐隐有些不太平。
说是北齐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