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牢门的锁头哐当一声被打开时,妘夕知道命运宣判的时刻来临了。燕王很守时,说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连一刻都没有多给。当妘夕和小九两人一齐被带出地牢,穿过昏暗的通道来到那间布满兽骨的屋子时,她终于见到了洛元。

原本华贵的衣衫褪去,如今小八只身穿单薄的白色囚衣,几日未梳洗的脸上一片倦怠之色,似乎一下子削瘦了许多。更可气的是,他们居然对还没正式定罪的八王子上了枷锁,妘夕看着那沉重的锁链,眼眶一下子红了。他们都是天之骄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何曾受过这份罪、遭过此等羞辱?

“洛元……”妘夕想伸手去整理一下小八凌乱的头发,却被身旁一个粗壮的汉子强行拉开了。他动作粗鲁地将妘夕押到燕王面前,用力一按她的肩膀,妘夕便跪在了厅堂中央。

“哥,放了我哥!”小九见到洛元也是十分激动,可是他亦被两人架住,动弹不得。

燕王仍旧坐在正中的那把朱色椅子上,他的目光先是扫过洛元、然后是洛洛,最后定格在妘夕的脸上,“公子墨,你想清楚了吗?可以告诉本王答案了吗?”

妘夕的额头几乎抵触到了地下那阴寒冰冷的青石板,她的唇她的手都在不住地哆嗦着。良久,她终于抬起头,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小八的方向,“是……”

几乎就在洛元对她点头的一瞬间,妘夕的食指忽而转了方向,“是他。”

“墨墨,你!”在洛元几乎疯狂的咆哮声中,妘夕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事情比预料的还要糟糕,最后的判令是九王子失德失行,忤逆弑叔,影响恶劣,洛洛被褫夺王子的爵位,本应赐予绞刑,念在其尚未成年,心智未熟,特赦发配辽西雁鼓塔,无汗王诏令永世不得回归。

而八王子洛元也因包庇之罪被杖责五十,罚静思已过,三月不得出门。

小九被押送走的那一天,整个天空乌压压一片,大片乌黄的云不停翻滚着,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雪。

人头攒动中,不时有人发出低低的哀叹,“燕王这次也太绝情了,怎么说九王子也是他的弟弟啊!”

“嘘,当心祸从口出……燕王也是奉命办事,大汗说了彻查到底,哪个敢徇私?”

一道白色的人影被几人架着上了一辆囚车,妘夕用力挤开人群,将一个青色的小包裹丢上了马车。她看见洛洛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可是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她的头顶,望向更远处,突然他挥舞着双手,用沙哑地喉咙凄厉地喊了一声,“哥八哥救我!”

终究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最后的时刻,恐惧充溢了洛洛的整个心脏。他不要去什么狗屁的辽西,不要去见鬼的雁鼓塔啊。

可是呼啸而过的北风吞没了所有的声音,疾驰而去的囚车终究在天际幻化成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妘夕下意识地回过头去,人群里,一个黑色大氅裹住全身的人影正急速朝后退去。

追赶了好久,妘夕终于快要追上那道黑影,“等,等等……”

一路皆没有回头的人此刻终于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半个身体,北风吹开了那原本遮盖住脸面的宽大帽檐,果然是小八。

“洛元……”妘夕未语泪先流。这一个多月来,洛元再也没有理睬过她,甚至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就算他被杖责那天打得血肉模糊,他也拒绝了她哪怕只是看他一眼的请求。

“你还在恨我吗?”妘夕伸手握住小八的衣袖,忽然双膝跪了下去。

大朵的雪花从暗黄的天际密密匝匝地飘落下来,整个天地间忽然模糊一片,唯有凌乱的白絮在自由飘飞。

“墨墨。”头顶传来的声音一如往昔,只是多了一份少年本不该有的苍凉和孤寂,洛元双手扶住妘夕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如今他的个子已经超过了妘夕,看着那张苍白脸上两道几乎成冰的泪痕,他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恨你,我真的不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

“洛元,你别这样……”妘夕担心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恨过我自己,我痛恨我没有能力去保护我爱的人……墨墨,你听见洛洛最后的那句话吗,我听到了,听得千真万确,他说‘八哥救我’……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辽西苦寒,两季冰封,被放逐雁鼓塔的人古来少有生还,简直生不如死……”洛元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妘夕看见两滴晶亮的泪沿着他的眼角蜿蜒而下。

妘夕不知道怎样安慰眼前悲恸万分的洛元,她唯有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寒冷午后,两人倚靠的体温是彼此唯一还能感觉到的温度。

“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掉一滴眼泪,男人只有流血,不能流泪。”洛元说完这一句放开了妘夕,挂满冰雪的眉眼透出一股坚定的神情。

仿佛一夕之间,洛元便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嬉闹玩乐的小鬼,他那样的眼神叫妘夕看了甚至生出一丝害怕来。直到后来,她再次看见这样的神情之时,她才恍然明白,那一刻,杀气已悄然爬上了这个曾经单纯快乐的孩子的眼眸。

小九被流放的那个夜晚,大雪几乎封住了小元都的出路。厚厚的积雪将整个城困住,寂寂无声,仿佛死城一般。

妘夕点着灯,一遍遍抄写着祈福的经文,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借助那慈悲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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