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颜天从温夜雨房中出来,回到自己的居所时,天已经黑了,一轮残月挂在夜空。
这座极目楼凭高而建,甚是巍然,站在雕栏之后往外看去,可将这尧天城的景象尽收眼底。此时虽已入夜,触目所及却都是明亮灯火,倒也不显半点寂寥。
殷颜天停住脚步,看了两眼,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些烦躁,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星无端地迸溅开来,不成燎原之势,也足够让人不安。
他本不该有这样的情绪的。
如今他已坐稳了城主之位,偌大一个尧天城及尧天城在各地的产业尽被他握于掌中;温夜雨也服下了万象归元丹,经过一番的调养,身体有所起色;至于那昔日的仇人,更早被他送入了阴曹地府。
似乎一切都顺心如意,没有丝毫不妥。
但偏偏竟并不如何高兴。
有一人苍白的脸孔,宛如一个幽魂,时不时便在脑海中一掠而过,挥之不去。
殷颜天站在栏杆后面,白天暗卫报上的消息在心间转来转去,他任由夜风吹拂了一阵,终于转身下楼。
一楼有一间大书房,他推门而入,又将门关上了。
房中铺着一张厚厚的绛紫毡毯,殷颜天掌风一挥,那毯子便掀开了一大半,露出青灰色地砖,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殷颜天上前一步,俯身揭开了四块砖,下面竟是一扇窄小的铁门。
铁门一打开,一个洞口便展现在了眼前,洞口处一架铁梯延伸而下,洞底隐隐有光,却透着一股阴寒潮湿之气。
殷颜天不去攀铁梯,只是一跃而下。
洞底是一条甬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都立有油灯。殷颜天顺着这甬道前行,他轻功绝佳,行走时竟未发出半点声音,步履却飞快,只一会儿便走过了好长一段距离,来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前面。
门前站了一名一身劲装的汉子,是被调拨到此处守卫的暗卫,他一见殷颜天便单膝跪下,抱拳恭声道:“城主。”
殷颜天微一点头,权当示意那人起来,接着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选出其中一把,打开铁门的锁,手一推,看起来并未用多大力气,那沉重的铁门却已缓缓打开了。
他继续朝前走去。这回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一间连着一间的牢房,牢门的栏杆皆由粗壮精铁制成,若是被关了进去,没有钥匙绝难出来。
不出五十步,到了尽头,这里摆有一套简陋的桌椅,一名暗卫本坐在桌前,见了殷颜天连忙半跪朝他行礼。
殷颜天看也没看他,视线直接越过他身后粗黑的铁栏,落到了那间狭小的囚室之中。
在微光的映照之下,有一人侧卧在凌乱的草堆上,削瘦的背朝着这边,看不见脸,他的气息很微弱,随时都要断了一般。
殷颜天更觉焦躁,似乎心底那簇火苗因为看到了这个人而旺盛了不少。但他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问了一句:“他病了?”
那暗卫未得到他的命令,不敢起身,答道:“启禀城主,他从昨天夜里起便发起了高热,今天下午已昏迷不醒了。”
殷颜天神色不变,语声却冷了几分:“是么?”
暗卫道:“属下亲自确认过,不敢欺瞒城主,他确实是病得厉害了。”
殷颜天不再说话,脸上依旧是波澜不起的模样,只又拿出钥匙将铁栏开启,拿过了放在桌上的一盏烛灯,几步走了进去,停在那人身后,用灯照他。
暖黄的灯光下,只见他身上的衣衫又轻薄又残破,不能掩盖住多少身体,那露出的皮肤上满是伤痕,青紫的瘀痕和鲜红的伤口重叠着,颇有些触目惊心。他的侧脸被蓬乱而湿漉的黑发盖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一点惨白的皮肤和尖削的下巴。
殷颜天用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后背,他没有反应,像已经死了一样。
殷颜天俯下身去,将烛灯放在一旁,将他翻转过来,又拨开他脸上的头发,触到一片滚烫的温度,不由暗自微诧。待到发丝完全拨开,对方的脸才彻底暴露在了眼底。这本来是一张很英俊的脸,只是此刻煞白如纸,两颊却又透着不正常潮红,一侧唇角还有一道干涸的血迹蜿蜒而下,竟显得有些可怖了。
殷颜天俊秀得甚至有些艳的容色在暗光下愈发森如寒冰,他盯着面前的人,道:“找宋大夫过来。”
那暗卫闻言,立刻去了,他的声息很快消弭于无,囚室里只剩一片死寂。
殷颜天一动不动,只仍注视着凌飞渊。
他突然发现凌飞渊早比记忆中的憔悴多了,原本那个身手矫健、身姿挺拔的青年现在竟如此枯槁,脆弱得仿佛一张薄纸。
也是,凌飞渊先前被他废了武功,内伤外伤本还没好,就又被关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受尽了折磨,没有得到良好的治疗,原本底子再怎么好也是扛不住的,能撑了这么数月才彻底倒下,或许本就是一种奇迹了。
他想起昨天来时,凌飞渊就已病容满面,十分虚弱,只是那时他尚有意识,还能进行一些不起作用的反抗,若不是后来自己将他折腾得太狠,又在白天听到他病得严重的消息时,因为余怒未消,还疑心他故意将病装得严重,而不让大夫前来诊治,或许他也不至于病到现下这个地步……
其实自己本来无意将他弄成这样,说到底还是怪他不该激怒了自己……
但为什么在面对他时,就好像将原本隐藏在深处的所有暴虐*都激发了出来呢?
殷颜天面上依旧冷峻,思绪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