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小池,循幽廊,穿假山,过巧矼,路亭榭,至小园北端尽头。此处有一堵矮墙,上开一圆门,入之即至闺院;院内东西侧各一排厢房,正北一座堂屋,看不出风昀口中“水底闺宅”的迹象在哪。众人入堂上坐定,风昀便吩咐丫鬟去请小姐出来面客。不多时,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位身材瘦小的白衣少女,冉冉飘上堂来。烈山打眼看去,不由得身心一震,脉搏为之停滞——
就是她。
那位梦中的少女。
表面上看,她只是个姿色平平、微笑甜美的小丫头,尽管她的所谓“微笑”仅仅是不苟言笑间偶尔乍现、令人难以捉摸的碎片丝缕。她的肌肤光洁、苍白,她的眼神单纯、无辜,她的……
不,不对。不是这样。
一个无形无质、不可名状的诡怖世界悄然吞噬了烈山。一生阅人无数、能言惯辩的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 甚至可能是空前绝后的—— 口哑辞穷。紫凌,这位并不美丽的白衣少女,他看不透她,一丝一毫也看不透;他几乎无法用语言描述她、形容她—— 她身上那种与世隔绝、似疯非疯,那种透着灵性与神秘的表情,那种并存不悖的纯真与凶残,那种深藏不露的成熟感与心机感,那种深邃幽怨的灵气、不动声色的威胁,那种恍如鬼魂的、仿佛超越自然却又自然而然的飘忽不定,那种……
烈山如坠幻梦。他难以确信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他不敢想象世间居然活着这样的“人”,这样的生物。他回忆起了白山那幅上古魔女芙兰蒼d)的画像—— 恐怕唯有她那种灵异气质才能模拟紫凌的万分之一?但是紫凌,这位长相普通的少女,却拥有一双美得令人称奇的眼眸,一双说不清是幽蓝还是湛蓝的眼眸,一双隐约镶嵌着许多“璀璨星点”的眼眸,宛如星辰浩瀚的茫茫宇宙——
—— 不,那就是宇宙。
她注意到他了。
紫凌凝视烈山,一动不动地,仿佛冻结了时间、空间,冻结了太极乾坤。她的眼神似乎警觉、惊恐,又似乎淡薄、宁静。她盯着他,朝他微笑—— 她真的在“笑”吗?我真的没看错吗?她的唇角真的隐约翘起了吗?—— 寞琅啊!!!她的眼睛!!!她的眼神!!!—— 她在贯穿我!!!她在吃我!!!她在——
“……凌儿,这二位是羽林都尉娄将军、季将军。还不快快行礼?”
得救了!风昀无意间救了烈山!一语既发,黑暗冰消,世界霎时间恢复了正常。烈山心旌摇动,惧悸丛生,浑身冷汗淋漓,湿衣黏肤难受,每条经脉、每根筋骨都似散架了一般,连维持坐姿犹嫌吃力。紫凌现身至今不过几秒,不过几秒啊!对烈山来说却比亿万年还要漫长!单凭露面,单凭气场,烈山便被震慑;一个眼神,一个对视,烈山便遭击垮!
“民女风氏紫凌,见过二位大人。娄大人万福。季大人万福。”
紫凌向烈山、季狼慧两人依次行礼。没错,是梦里的声音。就是她!烈山平复呼吸,竭力不让周围看出来,却只瞒过了季狼慧和风家人。他全然忘记了还礼,只顾上下打量她,一面沉浸在恐惧和狂喜中,一面反复确认着她究竟是不是“那个女人”。这还会错?!这还能有错?!当然不会!当然不可能!她就是梦中所见的那位少女!千真万确!但他害怕,他太害怕了,害怕这又是一个梦,害怕这仍是一个梦!黑焰已入我手,紫凌亦唾手可得!寞琅在上!箐女在上!师父,您看到了吗?!学生就要大功告成了!豢龙氏就要称帝了!就要入主龙都、君临天下了!——
烈山险些失声叫出“是你”二字来。空酌月满意地品咂着他的反应,悠悠一句:“娄大人,您,与风小姐,好像,不是首次见面?”
风昀闻言讶异,惊且问道:“娄大人见过小女?”
烈山腹中纷纭交错,一时间扒不出好托辞,只得顺水乱推舟:“娄某今日酉初入城,见街巷空无一人,唯一少女独行市中,视吾若无睹,装束、仪容、气度均与女公子不差毫厘。敢问员外,女公子今日不曾离开府上?”
风昀极为干脆:“不曾。莫说敝宅,小女出生以来,内闱亦未尝出过。”
季狼慧道:“娄大哥,世道狼奔险恶,以闺阁小姐之弱质,怎敢独步街头于日薄崦嵫时辰呢?愚弟来得稍早,一直在员外府上,小姐确实不曾出门。”
空酌月冷笑:“按你们说法,是妖魅变幻风小姐形貌招摇过市了?如此恐非吉兆!”
“妖魅?!”风昀又犯糊涂了:“空公子,果有妖魅假冒小女么?!”
众人皆倒。空酌月无奈,反正自作自受,只得与风夫人一起劝住风昀,说明绝无鬼怪妖魅诸事,刚刚是玩笑话,好容易才让风昀释了疑惑,点头连称“公子所言甚是”。人糊涂了实在没办法。
既见紫凌,烈山开怀难捺,将莫先生“茔虿将至”的警告抛却脑后,栖迟风府,品茗坐谈,未知光阴既去,其间贪瞟紫凌不已,越瞟越顺眼,越瞟越称心。只见紫凌在丫鬟服侍下往母亲手边坐了,捧过她们奉上的糕点糖果,一语不发,端庄大方地自用;她那素丽无瑕的冰纨深衣,天女般蜕弃俗尘的气派,还有那种不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