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龙烈山醒了。
他笨拙地蹬紧马镫、拽绷缰索、扶稳前桥,感觉胳膊尚是麻的,好容易直起腰背,改换了睡着时候“马驮死狗”似的难看姿势。马上环顾,天已入夜,离阳城中异常岑寂,街头巷末不见人踪灯火。如是冷清,正常吗?不过既已至此,踟蹰犹豫还有何意义?前头便是无间地狱也拦不住我!
长征终了,离阳县城寞琅庙就在眼中,外观几乎与桃都关内那座一模一样,内里却别有一番乾坤—— 挂着“寞琅庙”的名号,栗国寞琅庙中供奉的却多是风侯黄帝,而非箐女。何也?概因栗国全境临海多风,故而栗人自古以风为神,姓氏有风氏、北风氏、长风氏,等等;炽霰在位最久的皇族北风氏,祖上便是栗人。
豢龙烈山眼下走进的,即是一座既拜寞琅箐女、又拜风侯黄帝的寞琅庙。
“……又见面了,豢龙王爷。”
莫先生在。一如初见之时,身着布衣,手拄长杖,隐约伫立暗隅,不啻一尊雕塑,在地上投下一束比身体长得多的黑影。
烈山拴好马,入庙微笑肃拜道:“先生果然在这儿。”
“莫某言出必行。”
“‘黑焰’已入我手,”烈山亮出玄焰神剑,口吻间一股急火上冒、懒于废话之气,“晚生既有天相,紫凌是离阳谁家女儿,先生速速告知与我!”
“风氏。”
“风氏?”烈山突觉不妙。
生怕烈山听不清似的,莫先生语速极慢、咬字极重:“紫凌伯父,即是栗国风大司徒。”
风堃?!紫凌竟是他家女儿?!
“正是。风堃与紫凌之父风昀乃一母同胞,王爷将他得罪,殊为不智。尽管紫凌与他并无血亲关系,可只要是风家人……”
“且住!”烈山听明白了:“怎么?紫凌不是风昀的亲生女儿?”
莫先生笑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王爷着急见她么?愿听莫某多聊几句么?”
也罢,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
烈山想着,再拜道:“晚生战寒飑、闯幽冥,如许多艰辛皆跋涉过来了,不急这一半刻。请先生从头讲来。”
“如此便好。”莫先生拈须道:“王爷可曾听过这个故事:‘昔年炽霰未立,有妖孛出于紫微,七色七尾,九华旋环,亘天而堕,七折九曲,委蛇陨地,震千里,一国陷为血海,赤液吞天,地电奋击,腥龙无算,二曜易容,北辰变色,毒瘴积日不散,方百里内人畜无存,草木成烬。次日晨,有大肃自血海出,长五十三米,广可四十二米,臭数里,昼夜作婴啼不止,蠢蠕横行,啖尸有声。鸷鸟不经其上,怪兽闻之辄匿。’”
烈山不屑一笑:“先生不必背书,寞琅道众谁没听过这个故事?那肃后为司幽人殛杀,诸异遂绝。”
莫先生继续:“当年,正是莫某奉命处置那怪。我知此事关系重大,谎称已亲手殛杀之,掩过三界耳目,寞琅道众悉不知情。其年九月廿九夜,我将肃核潜送至冷原京师,择一七龄**溺之,肃即融化为液,黏如胶,洞光无色,中现一球,大如鞠,正圆而美,纯白而半透如玉,色均匀而至净无瑕,散乳白辉晕,甚可怜爱。王爷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圣函之卵?”
“然也。”
烈山不自觉盘腿坐地上了:“真是圣函之卵?!”
“正是。莫某亲往视之,确认无疑。自那以后,我独自严守此秘,不敢言于他人,唯恐同族得知,不然必遭处决。数千载既往,直至青霄龙战,莫某欲浑水摸鱼、瞒天过海,趁乱将卵送归天界,不料所乘龙兵甫发中伏,伤重不治,陨落于栗国离阳县郊。圣函之卵在手,莫某好比肩负金山倒闯响马阵,挨多少炮都不亏。”
烈山点头:“可想而知。”
“莫某中炮之际,许是受众龙兵敌神之力感应,那卵竟然白炽起来,高温骇人,周围一切东西—— 包括龙兵那几乎坚不可摧、不惧任何烈焰的骨骼、鳞甲、爪牙、角触—— 都被熔化升华了!数百米外什物亦遭焦灼!两时之后它温度骤降,我才战战兢兢地走近它,但它还是很烫手。我怕敌军追来,便守着那卵,在龙兵残骸里躲了四时未已,直到风昀携夫人女眷郊游附近……留着圣函之卵实在危险,既然圣函必将现世,那就别等了吧。我炼出卵之精气、投入风夫人腹中,于是,紫凌诞生了。”
“原来如此。”烈山一手支颔,凝眉自语。
莫先生突然发问道:“王爷觉得,方才这个故事是真是假?”
“啊?”
烈山猛一怔愣。
“莫某另有一个故事,一个更加简单的故事—— 无妖孛,无怪肃,无龙战,无圣卵,亦无莫某。这个故事里,离阳风氏者,寻常富商而已,却为神垂青、世世代代蕴藏圣函骨血,莫某只能说神意难测。于是十五年前一个深夜,风夫人突然猝死,不知其原由,事先亦无任何征兆。离阳规矩,人逝需停尸七日方可出殡,风家依礼行事,谁料第七日—— 九月廿九子夜,风夫人尸身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诞出一个晶球;而这个球体,竟与传说中的‘圣函之卵’一模一样!—— ”
烈山屏住了呼吸。
“风府满门正惊恐万状,那晶球裂开了。”
“裂开了?”
“那球体自裂为七,形如水晶精雕之七瓣白莲,中间白雾缭绕,卧一女婴,冰肌玉骨,身散辉晕,体发奇香,肤冷若万岁陈雪,手足伸展而动,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