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
离阳寞琅庙。
“住持先生在么?—— ”
豢龙明决曳矛提刀、排闼直入,五官狂喜失魂,吼音震满一堂:
“—— 我—— 我要忏悔!”
时已黄昏,庙堂内昏影幢幢,晦暗深深,除了寞琅箐女、风侯黄帝塑像之外,什么都看不清。明决东张西望一阵,没见人迹,唯从黑暗中辨出一个慢吞吞的老者声:
“……何人?何事?”
“您是此间住持先生么?”
“……算是吧。”
“甚好!—— 您您您……”明决心里乱糟糟搜刮着该怎么称呼这位先生。
“我姓莫。”
“哦!莫先生好!晚生豢龙明决这厢有礼了!晚生为背弃婚约之罪向箐女忏悔!—— ”
他想也没想,“扑”地直直跪在神前:“—— 晚生乃雍国庶子,少小与栗国风氏女紫凌约为夫妇,是为父母之命,实非仆之本愿。此番晚生奉旨出使栗国,顺道拜谒风家二老。不料晚生今日入县城来,偶遇一位白衣姑娘,十四五岁样子,虽未看到她相貌,但那般气质、那般风度……真是三界无觅其俦!晚生对她一见钟情,欲娶之为妻,但又怕辜负了紫凌小姐……不是,晚生已经辜负她了!晚生已经发誓,今生今世非那白衣姑娘不娶!晚生不要紫凌,只要那白衣姑娘!晚生知错,故来寻求忏悔!我,我—— ”
明决一股气说出这么多话,终究没憋住、中断大喘一口,脸脖红得透透儿的。
莫先生呵呵一笑:“公子可知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不知。”
“公子搭讪她了?”
“……没有。”
“那公子如何寻之?又如何娶之?”
“……”
许是不忍心继续逗他,莫先生咳笑一声,把话说明:“公子有所不知,你今日在城内偶遇的白衣姑娘,正是当今风贵妃之妹、风家二小姐紫凌。”
“啊?”明决一呆:“您说谁?”
“紫凌小姐。”
明决发懵:“……您……您怎么知道是她?”
“信不信由你。”
“您认识她?”
“老夫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刚刚还来这儿上过香。”
刚刚—— ?!我怎么这么—— 我咋没早来庙里半日呢?!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我——
“看把公子急的,”莫先生嗤笑道,“紫凌小姐与你婚约在先,你着什么急?想见她直接去府上不就完了?你不是还要‘顺道拜谒风家二老’么?”
“—— 哎呦?!对!对对对!哎呀,一着慌全忘了!我这脑子真是……所以王兄总数落我,说我脑筋迟钝……唉,真不冤!……多谢莫先生!”明决肃拜道:“先生熟识风家,晚生能多问几句么?”
“请。”
“晚生听说,那紫凌小姐虽是风家亲生,却未冠风姓,不知为何?”
“随母姓。”
“姓紫?女随母姓?古遗风啊,长风家什么背景?”
莫先生怪道:“咄咄怪事!公子少小与紫凌小姐婚约,想必两家关系非同一般,怎会连风氏底细也不清楚?”
“……晚生两耳不闻窗外事,孤陋寡闻,果真不知内情,恳求先生告诉!”
“风家十代进士,是栗国最有名的书香门第,公子居然不知道?风家与栗侯荆红氏关系非同一般,与之打交道,公子一定得小心。”
“‘非同一般’。”明决咀嚼着这四个字。
“十代进士,十代忠良。生是栗侯的人,死是栗侯的鬼。”
不必再多解释了。明决脑子确实笨,笨到雍侯豢龙文阁始终羞于在他人面前提起自己这个庶出弟弟—— 但他再迟钝、再笨蛋,也能明白莫先生这两句话意味着什么。真他娘窝囊,他豢龙明决周岁丧考、三岁丧妣,九岁志学从军,打了好几年仗,杀敌无数,一直乐呵呵笑对世间万事,从没真正伤心过;可今天听了莫先生这两句话,他竟然鼻酸了,真窝囊。哎呦,不能哭!明决摆出一副不屑模样,故意冷笑道:“我是带兵打仗的,不了解这些读书人。要不是我们在边疆卖命,别说十代进士,二十代进士也早被北幽、西夷诸蛮杀了!”
“栗国已与朝廷交恶,听老夫一句劝,小伙子,别去沾惹风家人了。别再与风家有所瓜葛。婚约之事就算了吧。”莫先生的警告里似乎潜藏着某种不安。
“先生,”明决全当耳旁风,恭敬跪坐在神像前,“能不能多说一些关于紫凌小姐的事?”
黑暗中的莫先生似乎也端端正正地坐下了:“公子想让老夫从何说起?”
“从……比如她的出生。”
“公子问到点子上了,”莫先生的声音很狡黠:“公子戍边,知道‘青霄龙战’吧?”
“‘青霄龙战’?”明决额上渗出了黄豆大的汗珠:“嗯……啊。”
“说来听听。”
“九六三年八月,我随军西出大漠千余里,在冷原脚下乌石关抗击西夷,不幸遭遇青霄龙战—— 那情景实在骇人!龙兵漫天飞舞,数目不下百万!黑云乌烟、巨雷烈电、火雹铁雪……好像乾坤世界都要毁灭,天坼地裂,剧焰弥空,龙甲、龙骨、龙尸不计其数,天塌似地一发砸下,比最猛的暴雨还要密!城池、房屋要么砸毁,要么烧毁,连一根囫囵柱子都没给我们留下。城下敌军几乎全灭,乌石关五千守军也只活了两三百人。我还算幸运,只被一片龙鳞砸断了两根肋骨。”
“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