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离开落凤城的时候,这北地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的洒下来了。
听闻此处的雪常常伴随着狂风,然而这一回秦念的所见,却是细碎的雪花飘扬而下,没有风,倒是呼吸之间多了几分湿润的鲜甜。
她的马车中,炭盆燃得极旺,而身上所穿的轻裘也足够暖和,她甚至觉得有些出汗。与兄嫂道别,放下车帘,才听得车夫喝起驭马,马头朝南,正是要回返京城的方向。
她虽然是可以回去了,可战争并没有结束。那些残军虽然逃窜去了,可谁都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回来,因而大军未撤,这一回随她一同离去的,也不过是些到得戍守时间的轮卒,约莫一千人,要保护她是绰绰有余了。
这北来一趟,她算是做了在京中三辈子也不会有机会做的事情,想来倒也无怨无悔。只是离去之时,白琅身份尴尬不便相送这一点,堪堪算的个美中不足。
然她到底也并不十分遗憾——这一回的事儿,总是圆满的,过不得多久,白琅便也会回京。原先定下的婚期,大概并不会耽搁。
马车在已然变白的原野上南行,秦念一个人安安静静想着心事。秦悌派遣的两个送她回去的小婢子,谁也不说话,只由她静静出了神。直至马车突然停下,她才惊了一下,问道:“这是怎的?”
两个小女娃儿也是无措的,外头却一片宁静,只听得有马蹄声由远几近。
诧异之间,秦念见得车帘被从外头掀起,却是白琅勒住马,微微弓下腰,看着她。
那一霎,她几乎不信自己眼中的所见,甚至惊讶得张开了口,迟迟忘记用帕子掩住。
白琅看了她许久,只道:“一路珍重。”
秦念想回答什么,最后还是垂下了眼帘,绯红着脸颊,轻声一应。
白琅便放下了车帘,她却倏然想起了什么,急唤了一声:“白将军!”
彼人尚且未曾离去,自然复又道:“如何?”
秦念只觉心在胸口狂乱地跳,她被自己的念头惊得脸颊滚烫眼睛发亮,轻声道:“您……烦请将手伸进来……”
白琅愣怔一下,将原本攥着马缰的手伸到了秦念面前,她拔下发间珠钗,轻轻缓缓在他手掌上写了四个字。
他的掌心干净,抓握刀剑摩擦得到的所在有薄薄的茧,钗头摩擦过时,她分明能感觉那般微涩的手感。
她将珠钗再次插上发间之时,他也把手收了回去。在放下车帘之前,他对她微微点了头,唇边带着一点儿笑。
秦念便觉得心间像是被点了一滴蜜,又一点点淋上清水,甘冽清甜的味道,仿佛溢满整个心间。
他的马蹄声远去,车队再次南行,有细碎的雪片方才从车外飘进来,化作圆圆的小水珠。
这一场雪,便追着秦念的马车,从落凤城一直到了京中。及至秦念要入宫探看阿姊的那一日早上才停。
连钟鼓报晓的声音,仿佛都比平时要传得清阔辽远些。而入宫的马车,也走得比平时更稳些。车轮碾在雪上的吱咯声,也远比之前的无数个冬天更悦耳些。
秦皇后的腰腹已然高高地膨胀了起来,算算日子,大抵也便在一两个月内便要诞育了。她的衣裳自然是华贵的,只是脸上的妆容,也掩不住微微的浮肿。
秦念知道自家阿姊的身子从来都不甚好,远比不得她结实活泼,却不曾想到以阿姊母仪天下的尊贵身份,竟会有这样疲倦的颜容。
只是秦皇后见了她却很是开心,脸上的笑意,几乎似是自得的骄纵:“阿念,你可舍得进宫一回来看阿姊了!”
秦念正要答从不曾忘记来看阿姊,便先心虚地住了口。这确是她这一年里第二次见得长姊——上一回,还是为广平王之事深感苦恼,进宫求救来的。
她实在是只能讪讪地笑,道:“是我不像话,阿姊请罚。”
“罚你做什么,你可是功臣了。”秦皇后盈盈笑道:“如今谁人不知秦七娘独守孤城的勇烈。”
“那……那算的是什么勇烈呀。”秦念脸上一红,道:“那是情势所迫,我难道能随着叛将投降了突厥人么……”
“身为女儿,便是贞烈的,遇到那般情形,也多半是自裁以保清白,”秦皇后道:“如你所为,她们想也想不到,谈何去做?若不是我朝无有女将军,难说你这一战便得了功名呢。”
“我要功名做什么?翼国公府还缺功名不成!”秦念咯咯笑了:“不过啊,阿姊,我同您说,这打仗果然不是女儿家能做的事情。你看,我只在城墙上吹了十来天,便黑得如同从炭堆里扒出来的一般。如今已然是养了一阵子,先前更要丑怪十分呢。”
“尽是说嘴!不是你自己求着阿爷要去的?”秦皇后弹了秦念的头,道:“如何,那白琅……”
“阿姊你也知道啦?”秦念圆睁了眼,道:“我猜,京中的女孩儿们也该都知道了吧?她们都说什么?”
“你要知晓她们说什么,如何来问我?”秦皇后道:“我在深宫里头待着,又是身怀六甲,怎么能听这些个闲话。你要问,问阿崔子去。”
秦念脸上微微一红,道:“阿姊自然是天底下最贤德的妇人,耳朵里不听这般闲话。”
秦皇后却是笑道:“便是我想听,谁给我说我阿妹的闲话来?不过你也得信,之于你的言语,便是不甚好听,也不会如何难听。说出口的话,总会被旁人再转给旁人听的,以翼国公府的地位,以白琅的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