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极了。
雪大如席,纷纷扰扰,留下城的这个腊月,人显得更少了。
邵伦掀开妄想遮挡寒风的破布,猫着腰从那座坍塌过半的屋子中钻了出来。
巷子中飘荡着香气,一笼热乎乎的肉包子被摆了上来。包子铺的老板即使和猴儿一样瘦,小半月来也没动过那包子半个。
邵伦跺了跺僵硬的双脚,弓着腰顶着风雪跑了过去。
他瞥了眼砧板上那把明晃晃的剔肉刀,忍住强抢的念头,声音不大,哆哆嗦嗦:“怎么个换法儿?”
留下城中,不认货币!
瘦猴儿男子斜眼瞥他一下,说着小半月来不时说起的话,“想吃包子?拿开窍篇修行法门来换!”
“哟,你还想修仙?”邵伦伸手哈着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遗憾。
瘦猴儿掂起那刀,点了点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自嘲道:“半个月了,冷了又蒸,蒸了又冷,你看我何曾尝过一口?都说人命比不上一个包子,可就算吃了又能怎样?嘿,多活几天?”
他本不情愿在这大雪天动嘴耗力,但一看那被热过十多遍的肉包子,不禁悲从心起。他喃喃道:“留下城,留下谁啦?要么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要么是还不懂事的孩子,这些年不是旱涝就是雪灾,地里可还有庄稼?不修仙,就得死啊!”
邵伦轻叹一声,深深望了眼那笼冒着肉香的包子,咽下口水,转身离去。
风雪更大了,一脚踩下,连鞋都陷进了积雪。
一名女童在风雪中蹒跚而行,邵伦与她擦肩而过,看着那稚嫩身影,只是稍稍一顿,便抬起头继续迈步。
“不行、不行!我要这钱有屁用!”后方传来瘦猴儿老板冷声呵斥。
邵伦沉默,在风雪中拘偻着身子,步伐稍缓。
“果果爹爹去修仙了,等他成仙回来,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您行行好吧!”女童四五岁,声音稚嫩,大眼扑闪,可怜巴巴地望着铺子后的瘦猴儿。
“该死!修仙的都不是好东西,薄情寡义。我可怜你谁来可怜我啊!”瘦猴儿一咬牙,撇过头不去看她。
“可是、可是果果好饿啊,娘已经睡了三天还没醒,没人管我……”
“啪!”
一盏残破的青铜灯重重地放在铺台上,邵伦双手撑着案面,身子前倾,红眼道:“换一个!”
“啥?”瘦猴儿眯起眼。
一盏青灯,残旧不堪,其上更有一层层黑乎乎的血块凝固,已看不清本来面目。
邵伦蓦然伸手摸向砧板上的剔肉刀,瘦猴儿一惊,托起蒸笼后退几步。
一滴猩红鲜血落下,顺着那古朴纹路径直汇入到灯芯处,便见青光一闪,竟是自燃。邵伦将刀砍在砧板上,舔了舔手指刀口,盯着那盏青光飘摇的铜灯,轻声道:“你不是想修仙吗?我这灯能以血作芯,应非凡物,换一个应是绰绰有余。”
一朵儿青焰在灯中跳动,周遭青色光晕更是如若涟漪般一圈圈荡开,悄然将心中那七分对死亡的恐慌和三分莫名愤怒给蚕食个干净。瘦猴儿心一惊,眨眨眼,“你舍得?”
邵伦不说话,直接将灯抛了过去。
一盏古意盎然的青铜灯,一个被热过十多遍的包子,一条人命!
邵伦背对着小女孩儿,将那暖到心里的大肉包子递了过去。他抬头向上,雪落双眸,化作了水。
瘦猴儿把玩着青铜古灯,时不时瞥向邵伦的目光中夹带着七分鄙夷两分无奈,还有一分是被他强压在心底的敬服。
身后却没有动静。
邵伦笑了笑,嗓音微微轻颤:“吃吧吃吧,吃饱了好把你娘……给葬了。”
风雪呼啸,大肉包子渐渐冷去。邵伦蓦然转身,但见风雪肆意,已悄悄掩盖了那名横躺在地的小小尸体。
四五岁大的小女孩儿,一只胳膊伸得直直的,露在积雪外的黯淡瞳孔,依旧注视那近在咫尺却不可及的方向。
瘦猴儿收起蒸笼,转身钻进那被大雪压得还没人高的屋子中,轻声哼唱,
“天地不怜,生死往复。日月不怜,酷暑寒冬。大江不怜,波涛滚滚。高山不怜,危峰兀立。云雾不怜,虚妄遮眼。风雪不怜,路有寒骨。诸神不怜,道法自用。佛陀不怜,不来度我……”
邵伦咬了一口僵硬的肉包,脸色顿时一变,呸的一声吐出一物。他沉默,在风雪中站立良久,终是一口将包子塞进嘴里,向回走去。
雪花纷扰,掩盖了一切。留下城中莹白一片,寂静唯有风雪。
残埂断壁交错而出的巷子中,小娘子蹲在屋檐下,捧着地面积雪不停往嘴里塞。
她抬头,看着同一条巷子中除她之外另一个还没死的家伙从眼前走过,忽然站起身,深吸了几口气,“喂!能帮我给公公下葬吗?”
邵伦驻足,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脸颊微红,张口结舌,最终垂下了头。
这个叫做封如意的姑娘缩在袖子里的双手慢慢握紧,终于下定决心抬头,却见那家伙原地未动,依旧看着自己,本欲一鼓作气脱口而出的话就那么滞了滞,“我、我、我给你做婆娘。”
“不等他了?”邵伦也学她抓了把雪,塞进嘴里,一股凉气从上而下,冷入骨子里。
她摇头,在风雪中咧嘴,露出两颗白闪闪的牙,强笑道:“不等了。”
“好。”邵伦只说了一个字,在她的注视下,钻进了小娘屋子。
风更大,雪渐密。邵伦背着这个也不知是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