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管家知道唐小喜是京都东郊外三十里的唐家山人。出了东门,伍仁福轻声问唐小喜:“你小子不注意,到底怎么得罪了姚夫人?”“我一直想到现在,”唐小喜懊恼地说,“可能是私下里,我和伍小姐多说了几次话。除了伍小姐给我一方小手帕,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呀!”说着抹起泪来。
伍仁福确实忠诚于伍府,但心地善良,平日最看中唐小喜。昨晚受了姚夫人的吩咐,心里惊骇异常,一夜也没睡好。早晨起床后,他打开小箱子,从他多年的积蓄里拿出二十块银元,用一块碎布包了起来,揣在腰间荷包里。听了唐小喜的话,同情的烈火燃烧起来,掏出一包银元塞给了唐小喜,要他回家做个小本生意,再也不要到大户人家干活了。说十个富人九个心黑。唐小喜哭了,说他一定听管家的话。
离唐家山约有一里路,伍管家叫停车,帮唐小喜拿下包袱,叫唐小喜今后做事要步步小心,处处留意。这当儿鲁老好掉转了马车,伍仁福急急钻进马车,再也不忍多看唐小喜一眼,催鲁老好打马疾驰。在一里多外的小丘的拐弯处,伍仁福打开后窗望了望,唐小喜还在原地望着他的马车。他鼻子一酸,掉泪了。
在伍府下车时,伍管家低声但很严肃地招呼鲁老好:倘若姚夫人问起来,就说一路上行人不断,其他什么话也不要说。
伍仁福向姚夫人作了汇报,说一路上行人不断,一直到他村庄都无法下手。姚夫人问伍府有没有人知道。伍管家回说,有几个小厮只当是唐小喜另有他干,此外无人知道。姚夫人比较满意,轻轻吐了口气说,也罢,算他小子命大。
唐小喜一走,杨花一直打听唐小喜的下落,可毫无结果,只好独自苦愁,夜半流泪。十多天下来,真是“人比黄花瘦”。毛香香看在眼里,万般酸楚,有空就去开导、安慰她。在伍府,杨花这样一个婢女,能有毛香香这样一个好姐妹,也实在是她人生中一件特大幸运的事!
唐小喜走后,毛香香也不看伍艳了。接连几天,伍艳都偷空去找唐小喜,可就是看不到。她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唐小喜的好朋友陆大银,回说不知道;又问汪树、鲁根连几个小厮,回说唐小喜可能干别的事去了,究竟何时离开伍府,去了哪里,干什么,一概不知道。伍艳试探毛香香,毛香香目瞪口呆,反向伍艳寻问。伍艳估计毛香香是真不知道,就再也不打听了,只是一个人常常站在花园荷塘边发呆。
毛香香将伍艳的举止动静一一向姚夫人作了报告,姚夫人吩咐她多陪伴伍艳说说话、散散步。晚间,姚夫人常去伍艳房间,给伍艳大谈女儿经,说女人第一要著是讲贞节、守妇道,此外专门大谈贾云出身豪门,如何英俊,如何有才干,如何有礼节,言谈如何得体,举止如何明……把个贾云夸得是千百年间难得的一个卓然超群的青年。一开始,伍艳不耐烦,渐渐的似乎愿意听,十来次后,她面呈笑容,说话温柔了。姚夫人终于放下心来,然而她没有放松去伍芳菲家走动。
伍府的上几代人直到伍芳菲、伍卓群他们,都和清王朝的王爷们交往,地位显赫,门庭若市。如今皇帝这张皮不存在了,王公国戚们这些毛也就无处依附了,伍家这些虱虮也就丧失了寄生的领地。然而这些权贵们往日的气势虽荡然无存,但豆腐店倒了架子还在。伍家有几代人用不完的黄金白银,在京城有几家商店,在山西老家有四五处庄田。凭着这些资财,伍家又交上了新上台的权贵。伍家虽然削减了卫队、打手,但商店、庄田的人马依旧,伍府里看家护院、听候差遣使唤的男女仆从仍然有二十多人,亲朋故交走动的也还不少。因此,当贾云同伍艳订婚的消息一经传出,仍像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把京城这片湖面吹起了层层涟漪。引起不少人的议论、羡慕、嫉妒。
贾云和伍艳从未谋面,双方都是听说了对方的情况,究竟如何,彼此都不得而知,两人心里都直犯嘀咕。
通过伍芳菲的说合,贾云入赘伍家。伍卓群夫妇十分高兴,娶了个女婿进门,独生女儿再也不离开自己身边,免去了分离之苦,免去了思念之苦,这该多好!贾云更是高兴,这宅子的装修,洞房的布置,各种家具的添置,迎娶新娘、筵席安排、请柬投递等等杂七杂八的事,自己大可不问,特别是自己进入伍府,岳父母一旦归天后,伍府所有的一切不都改姓贾了?这是何等的好事啊!这才真正叫做双方皆大欢喜呢!
婚期不远了,离民国四年二月十二日只有二十一天了。贾云忙着将自己的住宅租出去,也筹算着该给曹汝霖幕府哪些人送请柬。伍府上下被布置新房、投递请柬、添购家具等等大小事务忙得团团转。开场锣鼓越敲越紧,贾云和伍艳在这越敲越紧的锣鼓声中,心情都越来越要炸裂,都急想掀开那神秘的大帐篷,看看那急想看到的东西。
伍艳现在已把唐小喜忘得一干二净,时时思念的是贾云貌相到底如何?是不是母亲夸赞的那样?常常为此弄得心急火燎,抱怨太阳老是挂在天上。贾云呢,也常常担心伍艳没有符合自己心意的容貌,怕伍芳菲言过其实,彻夜难眠,唉声叹气,总嫌黑夜太长。世界上最难熬的时间实在就是盼的时间!
二月十二日总算到了。伍府大门前,大爆竹震响天空,小爆竹不绝于耳。鼓乐声中,亲朋故交络绎不绝,在主客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