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闭目养神,半晌没有说话。
王焊来干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王鉷父子死得莫名其妙,凶手李再兴只在左金吾卫的大牢里呆了半夜就出来,不仅没有得罪,反而授了官。王焊当然不会就此罢休,他要为王鉷报仇,又担心自己能力不足,所以要鼓动他出面。
王鉷曾经是他的得力亲信,为他办了不少事,按理说,他应该站出来为王鉷主持公道。可是当他听说了高力士在这件事中所起的作用时,他犹豫了。
他和高力士的关系非常微妙,微妙到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的地步。他入仕甚至后来入相,都曾经得到了高力士的帮助。可是随着他的权利越来越大,他和高力士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高力士是内朝的代表,他是外朝的代表,他们之间有着天然的矛盾根源。除此之外,他和高力士的对手袁思艺走得太近,也让高力士对他很不满。
但他这么做也是没办法,他要知道天子在想什么,就必须在天子身边有耳目。可是高力士却不肯给他透露任何消息,他只好和袁思艺挂上线。这样一来,他和高力士之间的敌意就更大了。
在王鉷被杀的同时,把虫娘送进宫的是高力士;把这件事牵扯到天子最宠爱的杨贵妃身上去,也是高力士;到杨贵妃府上,将杨贵妃迎回皇宫的,还是高力士。高力士在这件事里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对手布了这个局,之所以敢把筹码放在高力士身上,而高力士会接受对方的条件,当然是因为高力士有这么做的动机。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王鉷和高力士再起冲突,是不是有必要?
李林甫清楚,他哪怕是再会揣摩天子的心思,也比不上高力士。高力士与天子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当初如果不是高力士的一句话,寿王李瑁也不会失去太子之位,他也不会有今天的窘境,明知和太子争斗不会有好结果,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撑。
和任何人斗,他都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唯独面对高力士,他没有必胜的信心。
可是他不能和王焊说这些,否则,以后谁还愿意为他效力?
而王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提醒李林甫,李再兴可能为成为杨氏兄妹手中的一把刀。如果一来,李林甫就不能不予以重视了。
因为杨钊入相的可能性更大。
对李林甫来说,任何可能入相的人都是最大的敌人,由朋友变成敌人的界线就是入相。
李再兴不过是个武夫,无足轻重,可是与杨钊挂上钩,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八郎留心些,我们的对手很多啊。”李林甫长叹一声,疲惫而无力。
“右相所言甚是。”王焊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李林甫承认这些是对手,那事情就好办了。对于对手,李林甫向来是不会手软的。
……
座中都是武人粗汉,马燧读的书多一些,却也不肯以文人自居。他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向往的是马革裹尸,即使现在迫于形势被老子逼着读经史文赋,一谈到行军作战,他还是眉飞色舞,情难自禁。
至于南霁云等人,更是标准的武人。韦应物有家世,但是他不喜欢读书,南霁云和谢广隆都是农民出身,除了一身好武艺,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儒家经典,诗词歌赋。李再兴当然也不例外,他现在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武艺,另外还有超出马燧等人的眼界。对兵法文本上的熟悉,他不如马燧,但是他对天下大势的掌握,却绝非马燧等人所能企求,至于南霁云等人,那更是望尘莫及。
如果说南霁云等人只能大略的知道大唐的四境,马燧站得高一点,能够较为清晰的明白吐蕃、西域对大唐的作用性,那李再兴就是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这个世界上最高处俯瞰。
“如果以葱岭为中心,我们就会发现那里是一个诸方势力的交汇点。大唐在东,天竺、吐蕃在南,突厥、突骑施等在北,大食在西。”李再兴以手蘸酒,侃侃而谈。“对于任何一国来说,这里都是欲争而力有不足之地。在没有实力独霸的时候,纵横连衡,就是必然的选择。”
李再兴转头看了爱尔麦迪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是爱尔麦迪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会心的一笑。李再兴说的葱岭以西正是昭武九国所在地,在大唐、吐蕃和大食均无十足把握完全掌控的时候,昭武九国就有存在的可能,也许避免不了依附某一个强者,但不至于灭国。
而中曹人最渴望的就是生存下去。
马燧反问道:“照你这么说,要对付吐蕃,我们应该和大食联合?”
“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李再兴点点头:“远交近攻,势在难免。大食的疆界和大唐相差无几,东至葱岭,西至地中海、埃及,他们必然也像大唐一样,有鞭长莫及之感。重兵在外,则有尾大不掉的可能,重兵在内,则无力争夺葱岭。在这种情况下,与大唐联合,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吐蕃,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等等,大食的疆域和大唐相近?”马燧眉头一皱,眼神中充满了狐疑,似乎李再兴是胡说八道。
“应该差距不大。”李再兴很有把握的说道:“相比之下,大食还有一个优势,他们盛产良马,擅长沙漠作战。利则出击,不利则遁入沙漠,放眼天下,即使是北方草原上的胡族也没有他们这样的优势。”
马燧等人互相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