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太姥爷,一个地地道道的铁杆庄稼汉,恕我不恭敬,说到底就是“土地奴隶”,在他眼里种田地打粮食就是人间最大的“政治”,虽然起早贪黑受苦遭罪地侍弄庄稼,靠天吃饭,但却无上本分光彩,除此之外,这世界上便几乎再没有支起他眼皮的牢靠活计了,更很少可撼动他婞直良心的行当。
所以,每年麦收后俩月,夜晚耳听得满坡的高粱玉米棵子舒展筋骨“嘎嘎”响着生长,白天眼瞅着“哄哄”拔节,你不让我我不服你地竞相疯窜起来了。这时,梁九跟着太姥爷拉“弯弯铁”锄热苗子,别人耪一遍,他却偏偏执意来回溜三遍,他的论调是多划拉一遍,就等于多上了一次“力量”。所以,这样看来,说实在话,我那个太姥爷虽称得上标准的榆木疙瘩脑筋,却无疑是个忠恕顽固的正宗砥石农民,要是踏到现在早几年,人们宁可多施点肥,是谁也不愿意受罪再“折腾”一遭地的了。热门
因而,梁九他们兄妹几个很怕跟着他去坡里忙营生,尤其是那锄热苗子,跟踏进了蒸笼似的,往往是一两拍子直拱到日上中空,汗流浃背,淌了一身又一身,脸燥热得像块大红布,只有太姥姥去送水,他才肯将锄头杵到地里,擦几把汗,踱到地脊子上喝点水,喘喘粗气再接着撑到红天地黑,才直起腰蹴到垄沟上歇息。
当然,梁九他们中途歇一会儿,太姥爷不吆喝,也不表示反对,光知道自己铺下身子一声不吭地闷牛似的干,不会安排孩子们累了找块花荫凉风溜子坐坐。他仿佛天生长在庄稼地里的蝼蛄,闲着反倒难挨,用太姥姥的话说:“真个贱骨头!”赶上下雨连阴天没法干活了,却开始趁着空儿,头疼脑热腰腿痒痒地犯症候了。村里人都讲:“他天生的手脚愣不住,无事做了,反倒抓紧时间赶着不松缓(生病)。”更感叹他每天都要土鳖一样在地里打滚才会舒坦,放喽心,“两头不见人”,天不亮就下湖,黑得快要摸不着门档了,才见到他晃回来。
街坊们经常见到这样的情景:酷暑里,日头出奇的毒辣,狗热得舌头躁呆着,嘘颤着耷拉出老长,高粱玉米叶子被晒得蔫蔫哑绿的卷着长筒,野草从鲜绿变成了白绿,抿抿着头爬卧,锦秋湖水表层都泛着绿沫烫手,空空荡荡的茫茫大野里鬼都没有一个,就他爷俩还在勤苦地忙着活。
再后来,生性野逛的梁九就被解进了本村最大的私塾。
太姥爷吃惯了睁眼瞎的苦头,心里暗自发誓——“砸锅卖铁也要供应成喽!”
然而,他肚子里没有墨水,对如何把握梁九上学作业的成色显得无能为力,可心态很执拗,偏偏就喜欢“检查”,他所用的方法很简单,即看见对钩就万事大吉,瞟着叉子就急眼,常常都是笤帚疙瘩伺候。调皮的梁九被逼无奈了,忙“急中生智”把叉子擦去下面两短笔,再在右道上接长一笔,这样就变成了一个对号。太姥爷问怎么样,梁九红了脸支吾着说好,回回都很棒,太姥爷乐了!几次下湖逮来的毛螃蟹,在提搂到桥口露水集上卖之前,即先挑出三四只来煮熟作为奖励。可纸里终归是包不住火的,当考试不及格的时候,祖姥爷除了照样赏赐一顿胖打外,接着就是大惑不解地寻思着嘀咕:“不是一直都没见差错吗?这学是咋弄的?”天生不是上学的料,喜欢狼窜,捂着耳朵撼铃铛的姥爷到底还是辍了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