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禁不住打了个愣怔,感觉脊背骨有点凉嗖气,头低了下去。他两眼流露出快要汪起眼泪的潮湿,幻出水晶质的明澈,虔诚深沉地浅声念道:“以马内利神与同在,阿门!上帝会保佑我们的,梁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媳妇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看到姥爷虔诚痴望的模样,老娘婆轻叹一声,又转过身来大喝:“用力!快用力!”
胎儿在梅玉莲的腹中都是蜷缩成一团的,她知道如果头部先分娩出来,因为婴儿的时候头围是大于胸围的,头先分娩身子也会跟着顺产而出。但如果胎位不正的话,可能会是臀部先出、双脚先出或者是单脚先出,这些分娩乡下人都叫站生,尤其后者是最危险的,如果遇上那些没有经验的接生婆,不但孩子的命保不住,大人的命也很难说。在过去医疗条件异常艰苦的年代,不知有多少的产妇和婴儿死于难产,真是?搂着阎王腿闯命过关啊!
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的中年老娘婆,一边用手轻轻揉压着躺在炕上的姥姥下腹,一边柔声细气地安慰着她。
那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她好几次差点晕过去。梅玉莲在一遍遍大声地哎哼、翻滚,那声音梗着特殊的频率和质地在寂静的深湖大野里传得很远很远。
头颅低垂闭目祈祷的姥爷伸出布满老茧的宽厚大手紧紧攥着姥姥热汗淋淋的细腻小手,特殊的关爱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老娘婆突然神色紧张起来,她涨闷发红的脸上为涔涔迷蒙的汗津所蒸腾的双眼看到的不是盼望欲穿的婴儿的头,而是一只脚。“胎儿移位了,看来有点难产啊!”这一念头闪过久经产场的她的脑海。
梅玉莲在床上乱扳动,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两条大腿张开,下身**裸的,流着血水。老娘婆时不时的看看姥姥的大腿,然后只管埋头认真地助产着。
那几件可怜的简单用具冷冰冰地摆在面前:一条毛巾、一把剪刀、一个洗脸盆。白毛巾陈旧得变了灰,猛一瞧好像几年里都没有换过似的,然而,却洗得非常干净,任凭你在水里再漂洗都不会再下来污色。
接生的主要家什都在这里了,剪刀是农村家里平常用的裁剪剪刀,黑亮黑亮的。一般用开水煮烫、用酒泡一下或者在蜡烛上烧一烧就算消毒了。那年月人们认为脐带铰长了孩子尿泡大,脐带都留半尺来长,用做活的棉线把脐带绑住,再用棉布把孩子的腰裹起来,七八天后脐带就自行脱落了。当然,碎花褂子老娘婆也是这样给天赐舅拾掇好的。
迎着初仲夏下午灿烂的阳光,老娘婆刚赶到鹧鸪沙洲渔屋时,姥姥正躺在炕上嗳哼,肚子挺得老高老高的。一直支楞着的戴凤兰除了带来了一应俱全的常规药具外,隔行如隔山,她学的是护理,对于实践出真知的玄秘的妇产科也是从未接触,一筹莫展。然而,最基本的她却很明白,因而老娘婆张口就急辣辣地训斥上了姥爷道:“咋就不知道生火烘烘炕?”末了,放平和了点,嘟囔着抱怨姥爷道:“大手大脚的男人啊!”
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作为锦秋湖区有名的老娘婆,碎花褂子镇定自若,有模有样地检查了胎位,俯下身子,耳朵贴到姥姥肚皮上听了胎心音,消好毒,又拿出接生包里的垫布,帮产妇垫好,就坐到了炕沿上,单等她再次发作了。
她对我姥爷一翘食指冷静地说:“你先出!”回头用柔和的声音和姥姥宽解地拉着家常,借此呵护安慰温暖着初次临产的姥姥。
时间一点点过去,梅玉莲的阵痛越来越密,豆大的汗珠沿着她的脸流到枕头上。姥姥痛苦地喊叫,两只手无措乱抓,在**、在挣扎,汗也刷刷地流了下来。垫的被褥都蹬得乱七八糟的了。老娘婆一边稳住产妇,一边轻压着产妇的肚子,大声地叫着“用力,用力!快要出来了!”一会儿,婴儿的头发露出来了,按照以前的经验,婴儿的头就应该接着从产门中滑出来,可它始终不肯出现。
姥爷忐忑不安地站在月下来回徘徊,屋外满天繁星眨着眼睛在遥远的天幕上闪烁,玉光鎏银的水面芦苇荡里透明岚烟浮游,树冠间微波喋喋夜鸟扇翅,仰望北斗大象灼灼如图腾崇高。
他不禁凭生出一边倒的虔诚心来,就此俯屈跪倒,红狐拜月,双膝铁向,一明夙愿得赏宏图大志变现。姥爷头颅在星辉中朦胧地颤抖着,小舅降生后的第二天姥姥惊奇地留意到,姥爷倔强的头发突然花白了几绺子。
“一溜边河崖”渔村里一直有一种习俗,当产妇正在分娩时,小孩若迟迟不肯落地,接生婆就要让主家打开所有箱子,把带盖的家具一律统统揭开,并打开所有的门窗和家具的抽屉,让所有有门的摆设物件全部敞开。以前,接生婆还要唱催生歌:“大柜小箱开了口,娃子才敢往外走。”后来,接生歌渐渐不唱了。而焦躁不安急头赖脸的姥爷此刻早就迷迷幻幻地打开了所有的门窗。
在天井里转悠的安碌碡想起了自己前去接老娘婆时,在她家房子里屋的西北角上,供奉着一尊尺许高的白瓷观音坐像,说也奇怪,那透窗而来的月光并照不到她的身上,屋里也没有其他的光源,可是她一进去整体就散发着柔和的清光,甚至五官、衣褶、手里托着的净瓶都清晰可见,一眼看上就能感受到菩萨眉眼间蕴藏着的那种颐善庄雅无尽的慈悲。
他看到老娘婆站到观音面前,手擎刚刚点燃的香烛,先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