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疑似’小皇帝的男子,正手持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着,这时他身旁的太监低声向对方说了一句。
那人听了不以为意地转过头来,却正好与林延潮四目相对。
对方看见林延潮顿时露出一个惊讶的眼神,由此林延潮知道自己没认错人,对方真是天子。
换作旁人而言,这简直是比半路上带着现女友,巧遇前女友还更令人糟心。
该怎么办,是该看见呢?还是装作没看见呢?还是明明看见了,装作没看见呢?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很多官位卑微一些的官员,在此刻会心虚,慌张不知所措,若是古板方正一点的大臣,定是要上去力谏。
看见了装没看见,肯定是不好的,对方是天子,就算是微服出巡,但二人眼对眼瞅见了,你再当没事发生过。这略有些显得你傲慢无礼,见了天子连个招呼也不打,扭头就走,这是什么礼法?亏你还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
另外以后在朝堂上,天子大臣再见了面,这段事要不要说破。说破了,两人都难堪,不说破,两人落个心结。
但若是上前见礼,你又如何称呼,当众口呼天子,你是存心要招来刺客的吧!天子微服到民间,这也是不好说清楚的,传扬出去大臣和百姓们会怎么想怎么说。
可是若不口称天子,上前又是该行什么礼数。
林延潮此刻该怎么办?
林延潮避开小皇帝目光,转过头对陈济川道:“你先在此包好这幅字。我去那边一趟。”
陈济川道了一句,是。
“客官慢走!”掌柜殷勤地道。
于是林延潮穿过街道,向对面书肆走去。
林延潮走到小皇帝面前,但见对方身旁两名太监一左一右的上前护住小皇帝。
林延潮停下脚步,长揖之后直起身问:“朱君,有礼了,不料在此巧遇。”
这按照儒学的周礼,有土揖、时揖、天揖、特揖、旅揖、旁三揖数等。
土揖,就是拱手前伸而稍向下,一般亲近的好朋友相见,作个土揖就好了,连身子都不用弯。
至于长揖,拱手高举,再自上而下,则是向尊敬之人行的通礼。
为何称朱君呢?朱君则是谐音是主君,另外小皇帝也是姓朱。
小皇帝也是没有料到林延潮竟避也不避的直接刚正面。此刻他偷溜出宫,最怕就是被人瞧见。
不过但听林延潮一声朱君,小皇帝知他不愿将此事说破,稍稍放下心来。小皇帝为了掩盖心虚,却先发制人地质问:“林……林延潮,你这是行得什么礼数?”
林延潮道:“回朱君,此乃长揖。李太白有诗云,昭昭严子陵,垂钓沧波间。身将客星隐,心与浮云闲。长揖万乘君,还归富春山。”
“机……机智。”小皇帝不由为林延潮的应变叹服。
林延潮微微一笑:“朱君,此离宫墙之下虽不足百丈,但宫墙外终不比宫墙之内安全,还是立即回宫吧。”
小皇帝哼了一声,在宫里勉强顺着太后,冯保也就算了,再宫外也要顺着你这小官的意思吗?
小皇帝道:“瞧你这话,难道是说这脚下的畿辅之地不太平吗?若是如此,我就找京兆尹,五城兵马司指挥问罪!”
林延潮道:“并非如此,只是恐白龙鱼服罢了,朱君弃万乘之位,而与布衣之士相杂,此非圣君之礼。”
小皇帝语塞,他知大道理说不过林延潮,当下换了种口气笑着道:“我并非是出宫玩耍,只是想出来视察民情,看看治下的百姓是否安居乐业,古人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体察民情后我就回去了。”
“朱君!”林延潮突然正色,令小皇帝有几分措手不及,“昨日辽东奏报,定辽等卫雨雹如鸡卵,秋禾尽伤,自长安堡至青石岭,约百余里。还有数日前,扬州、泰兴、海口,如皋等处狂风大作,屋瓦皆飞;骤雨如注,漂没官民庐舍数千间,男女死者不计其数。”
“这民情不在眼下,而是在千里万里之外,朱君难道只看眼前,那数万灾民的苦楚就看不见了吗?”
小皇帝没料到林延潮竟说出这一番话来,他在天子面前,可谓是犯颜直谏了。
小皇帝的面子有些拉不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当下拂袖而去。
林延潮对小皇帝背影拱手,待对方走至皇城脚下时,这才松了口气。
而陈济川早就侯在一旁了,见林延潮对这名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这么恭敬,不由诧异地上前问道:“老爷,此人是谁?年纪看得比你还轻,难道官当得比你还大?”
听陈济川这么说,林延潮不由失笑道:“是啊,他官比我大,不仅是我,比天下人都要大。”
陈济川一愣,惊讶地道:“莫非是皇……”
这才吐了半个字,陈济川立即掩口,不敢说出下一个字来。
林延潮点点头道:“此事不要说出去。”
陈济川立即道:“老爷放心,打死我也不说半个字。”
到了夜间时,小皇帝已是回到了乾清宫处理政务。
那两个陪同的太监垂着手立在一旁。
“岂有此理,这林延潮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敢顶撞朕?”
两名太监对视了一眼,当下一人上前道:“万岁爷,林延潮如此放肆,是不是下旨申斥?”
“申斥?”
“是啊,让他知道在圣上前放肆的后果。”
小皇帝摇了摇头道:“不行,若是下旨申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