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神仙在凡间逗留得久了,难免沾染上凡间的俗气。

这不,才半夜本神仙肚子就闹得慌,搅了好梦不说,我还得爬起来去寻茅房。

寻了半天,我徒然生出些感叹。这凤府大归大,但结构不合理啊。我在卧房内外寻了许久也不见有个茅房。

我又对卧房内的床榻下那个圆圆滚滚的壶用不大习惯,想来我在昆仑山时也不曾用过这样东西。遂我出了院子,寻思着去别的地儿找找看。

一出了院子,我瞌睡就醒了些。待找到茅房回来之后,我却碰上了个人。

这不是别人,是恶霸凤熙。他衣裳整齐,锦袍华丽,正翩翩往外面走。此时是半夜,他去外面作甚?莫不是又要去与哪家闺女共赴巫山为非作歹?

我思忖了下,捏诀隐去了身形,跟在他后面。

怎料恶霸没去为非作歹,而是去了一条河边。这条河正是前两晚我与师父来过的,只是眼下河里已经没有了满河闪烁的白莲灯,河岸边两边飘满了白色的濡?湿的灯纸。

大抵那些白莲灯都被水淹没了。

恶霸兀自走到一块硕大的石头边,在石头下面掏了一会儿,竟拎出一个箱子来。他将箱子打开,里面却白茫茫一片。

我看不大仔细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反正与我料想中的一箱亮灿灿的金银珠宝相差甚大。直到他拿起里面小小的一株,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之后,放进了河里,我才看清楚了个大致。

不一会儿,河里飘起了零零落落的白莲灯。

原来前两日那满河的白莲灯竟是他放下的。我实在想不到,恶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竟会做出如此细致的事情来。

待他将一整箱子的莲灯都放入到河里之后,站起身来,安安静静地望着河里,嘴角挂着一抹温温浅浅的笑。

我总觉得,这恶霸一点都没有恶霸该有的样子。

他兀自站了一阵,转身往回走了。

我看着河里的莲灯,犹豫了一下,还是施法捞了一个起来,稳稳地放在手里。师父说这是缺德事,神仙做不得;但我私以为恶霸已经够缺德了,就算我没看,他的心愿也不会实现的。

我细细端详了下莲灯,莲心中央小心翼翼地写着两个字。

不知为何,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我忽然有一种感悟,觉得凡人十分复杂难懂。

(二)

河边的风大了些亦凉了些。河里的白莲灯飘摇得很,随波逐流很是脆弱。

我扭头往回走,但不是回去凤家。我去了岑员外家,忽然想看看凤熙恶霸还有两天就要过门的妻子。

他未过门的妻子怪异得很,好像很喜欢坐在镜子前,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我道是她肚子疼,可肚子疼没她如此神色变幻莫测,一会凄楚一会温柔的。

她榻上的枕边,还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沓大红的喜服。见她柔柔弱弱婉婉伤伤的模样,我有些替她担心,不晓得后天她嫁给恶霸之后日子会不会好过。

那恶霸定是见一个爱一个,fēng_liú成性。

恶霸未过门的妻子在镜子前坐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到了榻前,再坐下。

她伸出手指细致地描摹着喜服上面满了水花儿。她低哑着声音,幽幽道:“我原以为,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你白头偕老。”

看过不少话本,我知晓凡人就喜欢说些花花哨哨的誓言,什么白头偕老什么地老天荒,他们皆喜欢挂在嘴边。

眼下这秀还未过门就开始念叨了。即将取她的是个恶霸,她还敢说什么白头偕老;我听了都觉得酸牙。

只听她又道:“你说过,你会回来娶我,我会穿着这身大红的衣裳嫁给你。”

她手胡乱地擦了两把眼角,露出个难看的笑来,又道:“可你为何要丢下我呢,你对我所说的一切誓言所做的一切承诺都是假的吗,沈沐?”

我心头抽了抽。沈沐,是谁?要娶她的人不是叫凤熙么?

未过门的妻子虚软地扶在榻上,眼里的水花滴滴答答地滴在喜服上,现出了深深的水痕。她道:“明明、明明我们的孩子还未来得及叫你一声爹啊……”

屋里断断续续地传出她抽抽搭搭的呜咽声。

我离开了岑员外家,一个人走在了无人迹的街上,脑子里却不断涌现出一个故事。

一个开始下凡来在茶楼里听来的故事。

书生与秀两情相悦。书生进京赶考,却遭陷害惨死;秀悲痛欲绝却绝然另嫁他人。那个他人亦是一个恶霸。

当时我以为,那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在话本上也很难找得到如此出乎常情的故事;因为话本里的故事大抵都是书生与秀最终有情人终成了眷属的。

我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月色清透得很。

(三)

第二天夜里,恶霸凤熙继续往河边去了,我亦继续跟在他后边。

他放完所有的白莲灯之后,站在河岸依旧浅笑。白莲灯里的小蜡烛在河面上映起粼粼的波光。

他张嘴轻轻吐了两个字。看口型,与他灯上写的应该一致。

我对他十分叹息。他虽对我做出过恶霸的事来,可他到底还是没学会如何做一只恶霸,竟叫我轻易看出了马脚。

凤熙又吹了一阵凉风,才欲离开。

恰恰此时,河岸出现了一个人。

我看见那枯瘦如柴的身影,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那人不是凡人书生是哪个!这半夜里跑到这里来,只怕是他身体里的恶鬼在作祟。

我忙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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