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铃放下车幔,也是侧身坐她身畔,这小奴自是不知这其中始末的,这一番倒还开口宽慰道:“夫人有何放心不下,不过是去凉州修养几日,他日待北方局势稳定,殿下定是要来接夫人同住的。
这颇是在理的一句,却是叫那云锦胸中暗涌,她垂了眼,似是赌气开口道:“这一路颠簸,你何不睡会儿,倒是不觉着乏了?”
那鸾铃自是听出这一句里的滋味,虽说也是心中糊涂,却到底识趣地住了口。这一时也觉身下一沉,那辇车便是压着土渣缓缓行去。
云锦心中似是舒了口气,到底是要分道扬镳了,这一生,他二人便要去走再不相同的路,彼时她四海为家,他高坐庙堂,再没了共历生死的机会,他日又会是谁,在危难中与共,困入城中,等他一檄锦书。
她合眼小寐,她昨夜一宿未能睡好,她想这番若是沉沉睡去也好,睁眼时候车马已经驶得颇远,她便再无反悔的余地。
正是昏沉沉想着这许心事,却是听车外嘈杂,似是马蹄落地,由远及近,那是谁,谁要来截她去路?
恍惚中,便觉车辇一个急停,身子失了重心,险些跌去跟前,她急了,似是来了脾气,愤愤然掀了窗幔喝问一句:“作何停车?”
车外天幕阴沉,四下荒芜,倒觉得天光白亮得晃眼,那骠勇座骑在眼前站定,来人一个翻身下马,方是站定,便惊觉身后骏马一阵骚动,他慌乱中转身拽住缰绳,模样局促,竟是叫人觉得有趣。
云锦微微一怔,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竟是叫她胸中澎湃,她看定来人,只见他褒衣博带,银冠束发,眉目清朗……
她记得,慧山初遇时候,他也正是如今模样,彼时他携剑而来,引她入局,今日他截住她的去路,又是作何。
云锦大惊,竟是微翕了唇瓣,不得言语,但见那沈焕几步上前,车前站定时候,她细看他的眉目,惊觉在这仓促之中,他脸上竟也再不见往日从容,只看他胸膛起伏,急切开口道:“方才我细细又想,往日府中事宜都由唐蓉料理,今日她故去,这一时……”
他似乎是犹豫,簇了眉头,他想言语什么,云锦心中竟是有些期盼,相识至今,她第一次见他乱了方寸,似是搜肠刮肚寻不出个像样措辞。
见他几番挣扎,终又是开口道:“这一时府中杂事繁多,而我军中要务缠身,自难分神顾及种种,思虑多时,似是再无他人分忧。”
话至此处,他又敛了声,垂眼看她,似是在心中琢磨,沉静如潭的眼里微微起了些波澜,却是转瞬而逝。
云锦不言语,怔怔失了神,胸中似是生出一双柔荑,轻轻撩拨了一片心湖。
许久,那沈焕眸光微敛,脸色竟是变得肃穆,他再未踟蹰,开口轻声道:“夫人凉州之行不如暂缓,今日随我同归潭溪府中,家中事务也好有人照料。”
言罢,他抿紧唇,凝眸盯住她,云锦此番直觉脑中一片乱麻,他可在等她的答复?他今日策马追来,究竟是何缘由,果然只为这府中杂物无人料理?
而她心中自是挣扎,只此一步,自此便是南辕北辙的两种情境,究竟是海阔天空菩提明镜,还是剑影道光红尘苦海。她举棋不定,她需要太多的时间来细想,而他,却容不得她。
这一番,她只觉手中握紧的窗幔叫他一把夺去,他看住她,她又去揣测那沈焕话中意味,他留她分忧,或有他意?或仅此而已?
思虑之中,只觉眼前一暗,回过神时,才觉是他放下了窗幔,他可是反悔了?他可是打算还她自在?她有些急了,她又想挑帘与他言语,却惊觉车辇微微一震,遂又觉车马调了方向,疑虑之中她似是明白,这一步又要泥足深陷,他一意孤行,难得的再不念她心中所想,而她为此竟是有些雀跃,这些半推半就的心思她心中自是清楚不过,而这下来一路,车马飞驰,她木木然转眼看那鸾铃,却见那小奴半是疑惑半是了然,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