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过深呼吸吗?真正的深、深、深呼吸。
女孩恶作剧地笑起来,青涩的唇片在杰罗姆·森特的耳边若即若离。
——深深地、深深地吸气……让气体充满你的肺……就这样,别把它们吐出来。现在想像一件最开心的事。
除了这一刻?杰罗姆微微摇头。
——摒住呼吸,想像我在你身边。
阳光给女孩的短发加上一道金边,灵动的眼波短暂凝注片刻,那瞳孔深处蜿蜒着一棵死树。
——如果你能一直摒住呼吸,我会永远在这里等你。
女孩空洞地微笑。巨浪拍击堤岸,高塔中的法师饮尽一杯苦艾酒,流动的雨云倾洒泪水,世界揭开面纱,露出一轮荒凉的、钢铁月亮。
杰罗姆绝望地喘息着,一滴淡青色眼泪跌碎在他唇边。
——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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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徒冷汗淋漓地惊醒,墙壁,炉火,凌乱的纸张,一切都完整地包裹着破碎的他。汪汪竖起一只耳朵,用毛茸茸的尾巴拍打自己的背,栗色眼睛望着他。
杰罗姆平定一下呼吸,取出一块银色怀表,水晶表盖下七个飞转的指针,显示他刚刚入睡一又四分之一小时。
从睡椅中爬起来,学徒在小桌的书堆里抽出一张表格,记下几笔。一条陡峭的斜线降到了最低点,学徒焦躁地发现,二十天里自己第七次被恶梦惊醒。再端详一会儿,表格被折成方形,丢进炉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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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以来你曾经睡过觉吗?”
杰罗姆疲惫地看一眼朱利安·索尔,“现在是几月?”
朱利安喝下杯中的龙舌兰酒,沉默几秒说:“先不谈这个。协会给你一道直接命令——两周休假。”
“三天后的升位仪式呢?”杰罗姆奇怪地问。
“忘了它。”朱利安说,“你不得不缺席升位仪式。”
“这么说,为了一次休假,我必须在第五层多待两年零一个月?”
“得了吧,森特!”朱利安冷淡地说,“你会为了换换住处,在一场闹剧中宰掉那个读心者,或者任何人吗?协会认为学徒的身份不引人注目,更有利于你在通天塔长期潜伏。”
“长期潜伏?”杰罗姆厌烦地重复着。“协会应当直接寄一张处罚通知来——如果我有幸了解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的话。”
朱利安啜一口酒说:“这就是答案,打开它。”
一只黑色小盒子凭空出现,缓缓落在杰罗姆手中。杰罗姆注视它一会,把目光转向朱利安。
“没猜错的话,这表示一次提升?”
“越级升迁,老爷!原谅我没能鼓掌致贺。”朱利安伸出手指,小盒子应声打开,一枚光华内敛的别针显现出来。
这类别针外形制成各种生物,种类与在协会的级别和职务有关,负责外勤的“蓝色闪光”,别针会制成各种传说中的动物;而内勤机构的别针大多制作成植物,霍格人“大师”就来自协会的内务组织。由于内含微量魔法气息,可以通过特定的小法术探知佩戴者的位置和身份,别针在法术中显示为闪光的彩色亮点,闪烁频率取决于佩戴人的心跳次数,色彩和体温对应。杰罗姆戴上它,在施展搜寻法术的人眼中,将成为一个蓝色的闪耀光斑。
“北海巨妖?真是……特别的品位。”杰罗姆恍惚地细看别针。
林立的峭壁之间,一艘巨船被狂风送上浪尖,北海巨妖从风浪中探出头来,用尾巴轻轻击碎船的龙骨,小黑点似的海员跌进血盆大口中,落水者随着沉船掀起的漩涡卷入海底。北海巨妖长满藤壶的身体蜷曲起来,没入风暴肆虐的海面之下。豆荚大小的别针像个微小的舞台,不断上演着海妖袭击船只的活剧。
“烈风海峡。小时候去过两次,抹香鲸的鲸歌很动听。”学徒失神地说。
“这个级别在协会已经不低了。不过……”朱利安忧虑地看着他,“你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你有话要说吧?”恢复了神志的杰罗姆沉吟着问。
朱利安少有地放下酒杯,整理思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我一再提醒你,下面的选择必须基于自愿……”
“我自愿加入协会,是这样。”
“那时你只有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我的朋友很多在十六岁当了父亲。”
“大多数不称职。成年礼不能说明任何事——你甚至错过了它。”
“我有足够的理智作决定。”
“承认吧!当时你几乎还是个小笨蛋呢!”
“而你大可以有话直说。”
朱利安阴暗的眼神犹豫不定,有些陌生易碎的东西闪动着,让杰罗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朱利安小心选择词句,“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后,你曾经有任何时候,对这决定……感到后悔吗?”
——“后悔”是完全无关的说法,除非有一个词,足以形容活着目睹世界的湮灭。
“从不。”杰罗姆露出一个让朱利安心悸的笑,他眼睛里的光像废墟上的余烬。“回报是公平的,有失有得。”
朱利安凝望他片刻,恢复了从容、冷酷的本色,“协会在把你推上绝路。如果事情按这样发展,一年后他们就会派你去埃拉莫霍山,面对恶魔的十万大军。是时候收敛锋芒了,和你同级的‘命令者’都是些五十岁的老家伙——如果你不介意活那么久的话。”
“我让你有负罪感吗?”杰罗姆半真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