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夹着雪豆打了窗棂上,哗啦啦响得令人心烦。
“陛下已经下旨准了我的告老奏疏。”孙承宗举起酒杯一干而净:“陛下对我还是不错的,我也算是衣锦荣归了。”
具体怎么个衣锦荣归法朱平安没问,想来以天启对他认为是自已人从不薄待的性子,孙承宗肯定是吃不了什么亏。
“老师,其实军机处那个位置,你是第一合适人选。”
朱平安默默提壶给他斟满了酒:“可是我没有保举你,我向皇兄提了熊廷弼。”
孙承宗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知道,皇上和我提过这个事。”
这下轮到朱平安吃了一惊,“您拒绝了?”
孙承宗点了点头,人人争夺不休的军机处,在他的眼里就象一块石头,没有半点留恋的价值。
“为什么?”
孙承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如果我没有听到你说的那番话,或许现在我已经欣然进驻军机处了。“
朱平安眉目一动,隐约知道这位最会教学生的孙先生是个什么意思。
果然,孙承宗接着说:“陛下命我进军机处,我却不得不辜负他的好意——他既然下了决心要清洗朝堂,我又何必在那里碍眼,索性成全了他就是了。”
朱平安默然不语。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僵,孙承宗微笑道:“用不着这样,对于东林我已经尽了力,也算问心无愧了。既然大势难挽,不如回家养老,眼不见心不烦,也算不错。”
看他已经看透了想透了,朱平安还能说什么呢。
“我在京城一直避着你,不是怪你,而是给你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对方的话里有话,朱平安心里蓦然一动。
“希望是我多虑了。”孙承宗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手握兵权,也算有自保之力,今后自个多小心些罢。”
朱平安大概听明白了这位老师的言外之意——他没有很快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老师,我会小心的。”
孙承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般人遇到这种禁忌话题,不是避左右而言他,就是指天誓地赌咒发愿,但朱平安这两样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的回答,反而更能令他放心。
有那么一瞬间,他压在心底那个念头再次不可抑制的泛滥奔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有打算?”
这问题问的——朱平安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权势在彼与权势在已,自然是不一样的。
“老师,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所以——”他抬起头将杯中酒一仰而尽,体味着火辣的液体入喉穿心,落到丹田就象一团火轰然爆发,烧得整个人都着了起来:“等我想明白了,一定给您一个答复。”
没有答案,也算是个答案吧。他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朱平安,后者也正对视着他,二人都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
有些东西,彼此心里都有,不必说得太明白。
“我这次来见你,一是见你一面,二是想给你举荐几个人,想来会对你这次辽东之行能有帮助。”
一听这个,朱平安瞬间提起了精神。孙承宗驻守辽东经年,能入他的法眼的人自然不同凡响。
“我在辽东收了一个学生,他的名字叫袁承焕。”
看着朱平安眼底飞过的那一抹讶色,孙承宗得意的笑了一笑:“不是我说句自夸的话,此子将来必定大有可为!”
朱平安很快就回了神,然后笑了笑:“他,是挺有名的。”
“你听说过他?”
孙承宗有些惊愕,他能感觉得到朱平安口气中那丝了然,可这怎么可能——要知道现在袁承焕在明廷中根本是个不入流的人物,可朱平安的口气分明是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这让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嗯。”看着孙承宗的眼睛,朱平安顿了顿,想说“不知道”,又觉得有点亏心,只好实话实说道:“略微听说过,现在守宁远城的不就是他么?”
然而孙承宗这个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本能觉得这位睿王似乎知道的更多一些。
“他是我一手培养的出来的。”孙承宗在犹豫了一会之后,决定还是继续说下去,“我希望你到了辽东之后,请重用他!大明将才少如凤毛麟角。假以时日,我敢保证他必定是一位明珠出海的人物!对于大明中兴必定助力匪浅。”
朱平安动容的望着激动兴奋的孙承宗,这一句话他都用了两个必定了——他承认老师的眼光算是准的,可惜他看得到将来,却看不到末来。如果让他知道他赞不绝口的得意学生今后的下场——于是他叹了口气。
孙承宗:“……”
朱平安觉得自已有义务给老师淋点水降降温:“老师,我听说他巡边的时候,察出副总兵杜应魁冒领军饷,然后他就那么把人给砍了。”
“啊?”孙承宗惊得张大嘴,这事发生在他回来之后,他真的不知道。
朱平安叹了口气:“听说那位副总兵死前正在痛哭流涕忏悔呢——而且因为这件事,差点引起兵变。”
孙承宗脸色已经完全黑了,如果真的象朱平安所说,那么他只能说,这是纯粹的在做死。
“这事是他做错了,但人孰无过,总得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
朱平安低头应了一声是:“他何德何能,能劳老师给他求情——只是希望他日手握大权之时,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时,能够想到老师为他做的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