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听兑: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冶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此袭人所以在“又副册”也。正是前人细花庙的诗上说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且说那随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递籍为民。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士隐道:野贾老先生,别来无恙?”雨村道:野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鄙下深为惶恐。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冶甄士隐道:野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聊曾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访膝谈,未知可否?”雨村欣然领命。
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茶上来。雨村便请教仙长超尘始末。士隐笑道:野一念之间,尘凡顿易,老先生从繁华境中来,岂不知温柔富贵乡中有一宝玉乎?”雨村道:野怎么不知!近闻纷纷传述,说他也遁人空门。下愚当时也曾与他往来过数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决绝。”士隐道:“非也!这一段奇缘,我先知之。昔年我与先生在仁清巷旧宅门口叙话之前,我已会过他一面。”雨村惊讶道,“京城离贵乡甚远,何以能见?”士隐道:“神交久矣。”雨村道:“既然如此,现今宝玉的下落,仙长定能知之?”士隐道:“宝玉,即‘宝玉’也。那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从此夙缘一了,形质归一。又复稍示神灵,高魁贵子,方显得此玉乃天奇地灵锻炼之宝,非凡间可比。前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下凡,如今尘缘已满,仍是此二人携归本处,便是宝玉的下落。”雨村听了,虽不能全然明白,却也十知四五,便点头叹道:“原来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宝玉既有如此的来历,又何以情迷至此,复又豁悟如此?还要请教。”士隐笑道:“此事说来,先生未必尽解。太虚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两番阅册,原始要终之道,历历生平,如何不悟?仙草归真,焉有通灵不复原之理呢?冶雨村听着,却不明白,知是仙机,也不便更问。因又说道:野宝玉之事,既得闻命。但敝族闺秀,如是之多,何元妃以下,算来结局俱属平常呢?”士隐叹道:野老先生莫怪拙言!贵族之女,俱属从情天孽海而来。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莺苏小,无非仙子尘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但凡情思缠绵,那结局就不可问了!”雨村听到这里,不觉占须长叹。因又问道:野请教仙翁,那荣宁两府,尚可如前否?”士隐道:野福善祸淫,古今定理。现今荣宁两府,善者修缘,恶者悔祸,将来兰桂齐芳,家道复初,也是自然的道理。”雨村低了半日头,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现在他府中有一个名兰的,已中乡榜,恰好应着‘兰’字。适间老仙翁说‘兰桂齐芳,又道‘宝玉高魁贵子’,莫非他有遗腹之子,可以飞黄腾达的么?”士隐微微笑道:“此系后事,未便预说。”
雨村还要再问,士隐不答,便命人设具盘飨,邀雨村共食。食毕,雨村还要问自己的终身。士隐便道:野老先生草庵暂歇。我还有一段俗缘未了,正当今日完结。”雨村惊讶道:野仙长纯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缘?”士隐道:“也不过是儿女私情罢了。”雨村听了,益发惊异:野请问仙长何出此言?”士隐道:野老先生有所不知,小女英莲,幼遭尘劫,老先生初任之时,曾经判断。今归薛姓,产难完劫,遗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此时正是尘缘脱尽之时,只好接引接引。”士隐说着,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忽惚,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这士隐自去度脱了香菱,送到太虚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对册。刚过牌坊,见那一僧一道缥缈而来,士隐接着兑道:“大士,真人,恭喜,贺喜!情缘完结,都交割清楚了么?”那僧道说:野情缘尚未全结,倒是那蠢物已经回来了遥还得把他送还原所,将他的后事叙明,不枉他下世一回。”士隐听了,傲共手而别。那僧道仍携了玉到青埂峰下,将宝玉安放在女赚石补天之处,各自云游而去。从此后:
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日,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见那时卜天未用之石仍在那里,上面字迹依然如旧,又从头的细细看了一遍,见后面揭文后又历叙了多少收缘结果的话头,便点头叹道:“我从前见石兄这段奇文,原说可以闻世传奇,所以曾经抄录,但未见返本还原。不知何时,复有此段佳话?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圆觉,也可谓无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