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医院住院部的二楼,殷小果在给母亲擦洗身子,虽然石辛夷早已苏醒,但是,严重的后遗症让她暂时丧失了四肢的行动能力,除了能睁开眼睛就只能是望着女儿默默地流泪,殷小果一遍又一遍地给母亲打气:“妈,你也算是闯过鬼门关的人啦,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一定要振作哦!”
石辛夷多么渴望能够与自己的女儿无话不谈,这些年,一面忍受着丈夫离奇去世的伤痛,身体和精神都差点崩溃,另一方面放不下年幼的女儿,但是自己的工作更无法抛下不管,当初决定送正读初中的女儿去英国,事实上也是难以面对命运重重的打击,她不得不以超负荷的工作来麻痹自己。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有多想让女儿知道,过去的三十年,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情感纠葛。
殷小果从来都不知道她的妈妈是白族人,云南大理的白族。之所以不愿意提及,是因为石辛夷这一生刻骨铭心的一份爱便是埋在了苍山洱海。远离故乡数十载,那里葬着她最痛的深情,情有多深,埋得就有多深,以至于连殷小果都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父母,更没有去过云南。此刻,躺在病床上不能开口说话的石辛夷,多想给女儿讲自己过去的那些故事啊!
石辛夷出生在大理的下关镇,所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风花雪月的出入便源于此。
白族家里的女孩长到十五六岁以后,家长大多要在住宅旁为她建盖一间小房让她居住。晚上,小伙子们便结伴到姑娘的小房里去拜访姑娘,在小房里,他们或弹口弦唱调子,或低声细语,互诉衷情。夜阑人静,双双困倦时,便和衣相儇,进入梦乡。金鸡啼鸣,小伙子才与姑娘依依惜别。如两情相投,即可私订终身,父母一般不予干涉。
而从小在如此风花雪月的地方长大,石辛夷比任何一个人都渴望有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她一直期盼着能像她的表姐们一样,拥有两情相悦的爱情,只是,她将这份小心思埋在了心里,不能流露一丝一毫。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父亲是当地“那马”白族的大家长,从小对她管教甚严,石辛夷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弟弟小她十二岁,还在咿呀学语,而哥哥在几年前跟人去海边捕鱼,不小心落水就没能找到,因此父亲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少女怀春的年龄,却不能像别的姑娘那样你侬我侬,甚至每天除了学校,连屋门都不让出,这让石辛夷几近崩溃,她是那么得羡慕她的女同学们。可是,除了听她们给自己叽叽喳喳地讲述那些趣事儿,更多的是惆怅,因为,其实不用她们讲,她也知道:
每逢白族的节日,当地的青年男女都要成群结队地去参加歌会。山上山下、树林崖边、庙宇里外,四处都是参加歌会的姑娘和小伙子。姑娘穿上节日盛装,精心打扮,小伙子精神抖擞,人人背龙头三弦。只听三弦声声,歌声阵阵,此起彼伏,昼夜不绝,场面十分壮观。通过对歌、姑娘和小伙子相识了,相恋了,甚至当场互赠了定情物,就可以盟定了终身。
然而石辛夷是没有那样的机会,父亲的严厉让她根本不可能去参加那样的歌会,别说歌会了,就连她就读的中学都是整个大理唯一的女校。如果不是命运后来的转变,她的身边不会出现同龄的异性,除了他。
段德宏虽然也是云南本地人,但不是白族,他是汉人,他是石辛夷高中的物理老师。石辛夷曾经问过段老师,究竟他的祖先是不是大理国的段氏,段德宏没有给出她想要的答案,他只是凑巧姓段而已,原本大学毕业后不会回到云南,但是,因为父母体弱多病,弟弟妹妹尚且年幼,都需要他的照顾,因此他只能回到家乡云南当一名中学老师。
事实上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并不是在学校里,那时候还在放暑假,石辛夷正在跟父母做艰难的斗争。在六十年代初,大部分白族人家的孩子都没有上过学,更别说女孩子了。正是因为石家在当地也算是名门望族,石辛夷的父亲希望女儿将来能留学西洋,光耀门楣,因此石辛夷不但念了初中,家里还给她请了英文老师,但是,在那个时期,虽然家境殷实,可整个社会环境摆在那里,连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呢!
向来支持女儿读书的父亲也犹豫起来,毕竟,大理当地的高中寥寥无几,如果继续念女校就只能去昆明了,那时候坐车去昆明需要一天的时间。女儿从未离开过大理,一个人去昆明念书,总是让人不太放心,而除了父亲,全家都反对她继续念高中,这让石辛夷郁闷至极,眼看着暑假就要过去,如果再不决定,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再继续读书了。大理的夏天没有炎热的大太阳,一年四季总是一样的气候,只是,夏天的时候如果来到海边,吹着凉爽的海风,会让人感到无比的惬意,每当烦躁的时候,石辛夷都会一个人来到洱海边。
洱海,因其状似人耳,故名洱海。这里水深清澈,宛若无暇的美玉,秀丽无比,如果在农历十五,月明之夜泛舟洱海,月是格外的亮、格外的圆,其景令人心醉:水中,月圆如轮,浮光摇金;天空、玉镜高悬,清辉灿灿,仿佛刚从洱海中浴出。看着,看着,水天辉映,你竟分不清是天月掉海,还是海月升天。
不知道来过多少次这里,每当自己心绪不宁的时候,站在一望无际的海边,看起伏的海水,远处洁白无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