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雍作为半笔斋的主人,鉴赏功底自然也不是吹出来的。在他的评定下,这幅字贴的纸张年代久远,墨迹也苍劲,笔法更是不凡。而且还有历代书家的题跋与印章,种种迹象表明,这的确是一幅王献之真迹。
更何况这字帖所记也是古书所载,无可置疑。
如今这个年轻人只看了一眼,便一口咬定了真伪,荀雍心里是拒绝的。只不过他又转念一想,觉得端木赐在书法上的造诣极高,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那种随意信口开河之人,心下便存了几分疑窦,亟待求证。
所以他也来不及去疑虑端木赐语气的异常,便问,“小兄弟何以断定真伪?”
端木赐心说,因为真迹在我手里,这赝品可是我亲眼目睹诞生的......
然而话依旧不能这么说......
端木赐想了想说,“这幅字帖选用麻纸书就,是晋唐时期的一大特征之一,这没有问题,而且纸张年代久远,略略估算起来恐怕也有千年以上的时间了。而字帖上的墨迹也已完全浸入麻纸之中,并非像新贴一般浮于表面,所以这必是古物无疑!”
“再从这张字帖上的历代书家的题跋和印章来看,也并非是作伪,是明明白白无疑。”
荀雍不乐意了,“既然小兄弟都如此说了,那为何还要说它是假的?”
要说荀雍对这“山阴贴”的珍爱也不是假的,自唐代“山阴贴”第一次出世以来,此贴就一直流落民间,千百年来辗转于历代藏家之后,轻易不肯示人,据“山阴贴”有史可查的历代主人来看,宋徽宗赵佶应该是它的最后一名主人。然而天道不佑,在北宋靖康年间的那一场奇耻大辱之中,金兵掠走宋室无数珍藏,其中就包括“山阴贴”。
而后此贴就一直不知所踪下落不明,直至今日重现。
其实要说在千百年里端木赐不想揭露这张“山阴贴”的真伪那是假话,主要是他没机会。人海茫茫之下谁知道这张山寨贴在谁手中?而且那些人在得到这张山寨贴之后,人人待之如珍宝,除了自家儿子谁也不给瞧,他端木赐哪有机会看见?
说实话,今天可谓是端木赐除开自唐代贞观年间亲眼目睹其诞生的那一回之外,还是第一次重新见到这张出自于山寨名家冯承素之手的山寨贴。
端木赐本以为它已经毁于战火,却没想到被这半笔斋给收了,说起来也真是奇缘啊!
但这并不代表它可以在端木赐面前继续“山寨”下去。
因为真品在端木赐手里,那是自己的朋友送给自己的,承载着一段回忆与岁月,他又怎么肯容忍有别的奇怪的东西打着它的招牌招摇撞骗?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也就忍了,要是连这点忍耐度都没有他也活不了这么久,可这件事坚决不行!
不行!
所以端木赐反问,“为何不能是假的?”
荀雍皱眉,“既然是古物古笔无疑,又有历代藏家作保,如何能是假的?小兄弟不也是承认这一点了吗?难道不是?”
这一诘问可谓犀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稍有不慎就可能圆不回来,老先生们都紧盯着端木赐,想看看这回他怎么圆。
唐睿更是兴奋,他可是现场之中最期待端木赐出丑的人了!所谓言多必失,他不相信端木赐能够自圆其说。
精通论语的人应该知道,子贡是孔子“言语科”的高徒,口舌之巧连孔子都自愧不如,称其为“辩士”,常黜其辩。是故端木赐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其辩才如此,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会在这方面落败。
端木赐微笑道,“荀老误会了,我只是说此物是古物无疑,却未说此物必是献之亲笔无疑啊。”
荀雍似乎明白了一点,“你是说......这是古人的伪作?”
端木赐点头。
然后旁边有一位老先生问道,“那你觉得是何人所作?能临摹王献之的人想来也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菜才对。”
端木赐看着这张字帖,思索了一下,“从这张麻纸的纸质来看,这张字帖出现的时间最晚不过唐代,而看旁边的藏家印章,最早的也不过是唐代诗人白居易,由此可以初步判定此贴出现时间为唐代。更何况此贴如果真为王献之所亲笔,那之后的数百年时间怎么可能没有藏家题跋印章,只迟迟地便宜了白乐天?”
众人看了看,又想了想,然后点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端木赐的说法。
然后端木赐又说道,“白居易往前的唐代诸帝,唯有太宗皇帝酷爱书法,尤爱书圣,并命人大肆临摹其书贴,在这段时间理,就算有人顺手临摹了献之字帖也未可知,然后书贴随之流落民间,鱼目混珠,并且被人当做真迹流传了下来,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荀雍问道,“那你说这张书贴应是出自何人之手?”
端木赐道,“就唐代贞观诸臣临摹的兰亭贴来看,彼时有此笔力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和冯承素,山阴伪贴,不外乎出自这几人之手罢了,不会再有别人。”
其实端木赐当然知道这张伪贴是出自于谁,毕竟他也算是目睹者。只不过他却不能这么说,因为他没有确切的证据,解释不清楚,所以就所幸的只提供几个模糊的答案,让他们自己去思考参考。
荀雍的确仔细思考参考了一下,但他得出的结论却不足以推翻已有的认知,他摇摇头,“这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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