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和园,勤政殿。(..网首发)
自恭王府邸归来,皂靴与青砖相噌之音便始终未断,一干内侍皆萎缩身形,大气不敢出一口。
踱步不停,光绪帝显然也是有点乏了,他伸手端起案上的茶盏,狠狠地吸啜了一口,便将杯重重地墩在了案上,口中喃喃自语,然唯有距他最近的内侍小张子方能勉强听闻皇上口中翻来覆去,实则仅有八个字,便是“居心叵测,并及怙权!”
自己向来敬重的翁同师傅居然在恭王眼中如此不屑,然细思之,恭王之言亦颇有道理甲午争端,正是翁师傅一力主战,然淮系要银,户部却多有搪塞,难免其有打击政敌李鸿章之心;而需赴日求和之时,却是李鸿章挺身而出,翁师傅则以素未办过洋务推脱不去,当时尚未多心,然今日细思之,其确不及李鸿章之担当。思来想去,光绪帝一颗心跳动更甚,“难不成其外依国师之力,内借康有为之学,当真要操持大清中枢么?”
想到康有为,恭王那“广东举人”四字称谓更是彰显其憎恶之心,然其现在毕竟仅为一衙门章京,非大员也,又能掀起何等风浪?
光绪帝叹了口气,径直书架之旁,呆呆地望着康有为的《上清帝第三书》(注1)出神,“皇上所深知、简任者有几人?所不次拔擢者有几人?所议论谘询者几人?”“昔田横有死士,李克用有义儿,李成梁、戚继光有家丁,将帅驭卒,犹能以之赴汤蹈火,成其功名。”前者所言暗喻太后专制,光绪帝难以自主;后语却有表露忠心,甘愿为皇上鞍前马后之意。此二言当真是实实在在地打动了青年天子的内心。
“康氏条陈实有所长,然翁师傅……”光绪帝负手转身,“速传翁师傅觐见。”
保定府,鹏之居所。
“国师爷所忧者,可是康有为么?”
鹏颔首道:“然也。”
吴汝纶又道:“虽是康氏曾于国师爷献鬻地筹款之下策,然其或对圣上有启沃之功,亦不失为时贤中俊杰。”
鹏摇头道:“鬻地之策非止下策,乃荒诞至极之法,断无可行之道,其力作《孔子改制考》,先生可曾研读?”
见吴汝纶摇首,鹏道:“先生锐意兴学,自是不知其所云,观《孔子改制考》一书,其悉扫两汉大师,历诋诸经,称之为伪,而独尊一公羊。(注2)”
以吴汝纶胸中所学,自是一点即透,他悚然道:“若以国师爷之言,康氏所学偏驳如此,日后得志,必执拗误事无疑也。”
鹏默然不语。
颐和园,勤政殿。
翁同整整衣襟,信步直入。
此时天色近晚,翘檐之下八盏宫灯齐明,映衬着淡淡的夕阳,颇显院落之辉煌。
头前带路的小张子小心地掀起门帘,翁同看也不看他一眼,便即入内。
“今日探视皇叔,见其病势沉重,实难理事,军机事务还要翁师傅多多劳心。”
这虽然是光绪的客套之言,然翁同似乎并未多心,他施礼道:“老臣自当尽力。”
光绪帝暗叹一口气,又道:“今大清积弱,外衅危迫,急宜及时发愤,革旧图新。而国师于直隶并山东两省大行新政,甚是见效,朕意当可借鉴行之,不知老师何意?”
听闻是问变法之事,翁同略略吊起的心稍缓本来他早已风闻,恭亲王奕于太后并皇上探视之时有对翁老不利之言,然他素知恭亲王对康有为深恶痛绝,是以翁同思量当是因自己与康有为先前来往过密所致,却未料到此番皇上虽是问新政之事,却牵扯上了国师。
然细思之,国师爷手握雄兵,治下之民政更是兴旺,税赋大都变通截留用之,可谓便是国中之国,若入值中枢,只怕自己之地位也要大受影响,便言道:“国师爷于一隅试行,虽见成效,然中国之地大物博,地区相差甚异,老臣之意,还是请皇上另择贤能,主持新政。”
光绪帝道:“老师之言甚是,然可有举荐之人?”
翁同却是一怔,本来自恭亲王奕病重之后,他自己便为军机处说一不二之人,只当是该自己主持大局,却未料皇上居然让自己举荐贤能。便道:“群臣因遁者众,一时难择。”
光绪帝显然早已料到老师之言,当即道:“据闻章京康有为素有大才,老师何不举荐。”
终于说到了正题!
翁同道:“臣与康有为不相来往。”
光绪帝一怔,回思恭亲王奕的“居心叵测”四字,当下后背似有冷汗沁出,便道:“然先前闻老师素有保荐之言,今番为何又云不相来往?”
翁同道:“康有为实乃居心叵测之徒,还望皇上明察。”
光绪帝目光瞬间转寒,道:“先前何以不说?”
翁同显然有备:“臣近见其《孔子改制考》知之”。
这话实则是实言,要知翁同起初的确甚是看重康有为之才,然随深交,愈发认为康氏执拗,见光绪帝不明自己之意,便又道:“其《孔子改制考》一书荒诞不堪,学术驳杂,名虽为正人心,实则为惑人心,老臣之意,必禁此悖论之书。”
光绪帝不答,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杳无一音。
良久,光绪帝方道:“虽是老师有此断语,然其毕竟素有才名,可否由朕召见,细观其人。”
这话说得算是委婉,然竟欲召见康有为,可见翁同适才之言皆未入光绪帝之耳,翁同不禁大呼道:“此事万万不可。”
“缘何不可?”光绪帝声音中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