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京城流火,虽然已过正午最热的时辰,但未时末刻灼热的温度仍能将人的声音都蒸发了去,空旷寂静的朱雀大道上只有时高时低的蝉鸣和偶尔的马蹄声。
大道两旁槐树长势极盛,枝头挂一串串宝塔似的金黄槐花,几只白蝶留恋花树间,扇动翅膀贪婪地沾取槐树枝叶上残留的水汽。
“姑娘,真不用驶进坊市?这儿到叶府大门还有小半时辰脚程呢。”车夫从叶听瑶手中接过几颗碎银子,殷勤地说道。
做上茶楼的糕点营生,叶听瑶是暂时不缺钱了。
叶听瑶拢拢面纱,刚跳下马车,她的额角便开始冒汗,摆手道,“不用了,谢谢师傅,到了这就行,一小段路而已,我走进去。”
“好,那姑娘自己注意安全,别中暑了。”车夫将银子塞进怀里,很快挥着马鞭离开。
叶听瑶一边走一边呼呼地喘着气,阿呆被装在包袱里挂在背上,一颗鹅脑袋伸出来东张西望,瞅见挂在低枝上的槐花就啄上几口,沾了一鹅嘴花瓣再甩到叶听瑶本就有点凌乱的发髻上。
“阿呆,府里住了几个吃人的女妖怪,你一定要小心,平常没事绝对不许乱跑,这会咱们走过去,可以更显得狼狈。而且我的渣爹快下衙了,好歹我是他亲生的,他不会像曹氏她们那般狠心肠对我……”
再过一个街道口就到叶府大门,叶听瑶已经能看到叶府挂在房檐上的灯笼和铜环广亮大门。
叶听瑶朝四处看了看,不着急进门,只寻一处阴凉,躲在树后安静地看着街道。
她在等。等叶临德出现后带她一起从大门进府,这座宅院是她母亲的嫁妆,该是哥哥和她的东西,她装傻充愣可以,但绝不能无声无息的从角门进去,她不愿向曹氏示弱。
过了约莫一刻钟,叶听瑶终于看到四名身穿叶府字样仆服的轿夫。扛一乘黑顶官轿稳稳当当地从不远处疾步而来。
差不多了。叶听瑶先拍拍阿呆脑袋,让阿呆藏到包袱里不要出来,她自己抬袖子一抹眼睛。泪水和着汗水哗哗地淌下。
叶听瑶心里痛骂几声脏话,从客栈厨房拿来的辣椒粉,也太辣了,这眼泪一时半会是停不下了。
叶听瑶不忘调整个哭的姿势。上半身和脑袋往前倾,虽然她脸上的瑕疵是用不易洗去的脂粉色料。可还是要以防万一。
“爹!爹!爹!”
三声满怀感情的凄厉呼喊,真真闻者流泪,见者伤心,四名轿夫被忽然从树后蹿出来的叶听瑶吓一跳。险些将轿子都扔了。
轿子晃了一晃,叶临德掀开轿帘,不悦地喝道。“怎么回事?”
叶听瑶清楚看到了叶临德的老脸,唤的更加起劲了。整个身子趴在轿杆上,“爹,我是瑶瑶啊,您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找你们找的好辛苦!”
蒙着面纱认识才见鬼。
叶听瑶自忖这几声咆哮很到位,听到瑶瑶两字时叶临德脸色大变,立刻走下轿子,眼底有惊喜也有狐疑和疑惑,“瑶瑶?真的是瑶瑶,你脸怎么了,为什么遮着面纱。”
虽然看不到脸,但叶临德已经听出了叶听瑶的声音,再对上叶听瑶水光朦朦几乎哭肿成桃子的双眸时,就确定是他女儿了。
叶听瑶哭得停不下来,抽噎的厉害,话都快说不完整了。
叶临德眉头皱了皱,他一直对外人说他的大女儿在深闺养病,这会在大街太引人注意,真有甚传将出去对他不利。
叶临德牵了叶听瑶,“瑶瑶,别哭,有什么委屈回家去说,你先上轿子,没两步就到家了。”
叶听瑶蒙在面纱里的嘴角微勾,她爹重名声要官途,还不得匆匆忙忙将她往家里领。
叶临德走在轿子前头,叶听瑶舒舒服服地坐在轿子上,听到大铁门开合的声音,感觉到轿子上台阶。
轿夫带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叶听瑶傲然地抬着脖子,可眼泪还在流,眼睛非常辣。
“夫君,您怎么不坐轿子,瞧您这身袍衫都叫汗水湿透了。”
是曹氏的声音,叶听瑶脸猛地阴沉下来,面对曹氏这般阴险狠毒的人,她得用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下心中厌恶,喊这种毒妇母亲?
“瑶瑶回来了。”
不得不承认,叶临德虽然是渣爹,可他此时面上表情是欢喜的,
曹氏和叶茹怡则一下子僵住,曹氏尚算反应快,扯嘴角笑的极其难看,“夫君,您,您是在同我开玩笑吗?瑶瑶不是,不是?”
“瑶瑶没死,活好好的。”叶临德看出了曹氏和叶茹怡神情的变化,心里颇为不满,尤其是叶茹怡,到现在还一脸不悦。
叶临德撇下曹氏二人,回到轿子前,“瑶瑶,别哭了,快出来。”
进府之后,叶听瑶本就不打算哭的,她还计划着同曹氏、叶茹怡往来几趟口舌呢,实是辣椒粉用量估算错误。
当叶听瑶从轿子下来时,眼泪几乎将她的面纱完全打湿,可她眼睛还是辣刺刺的,叶听瑶不用看也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儿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叶临德愣愣地看着叶听瑶,印象中这个女儿同每日黏在他身边、甜甜喊他爹爹的叶茹怡不同,叶听瑶总是静悄悄不哭也不笑。
而他也并非一开始就偏疼二女儿,实是叶听瑶令他失望了不止一次两次。
曾经得了好吃的他会命人送去叶听瑶屋里,可下人回报言那些吃的全部放发霉了,大小姐也不肯动上一动……这般数次后,所有好东西就都去了曹氏和叶茹怡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