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需要一个担罪则的人,眼下除了她,别无合适的人选。
便算是他欠了她的,这一辈子没有机会偿还,来世他也定会加倍奉还,便如父皇所言,做大事的,万万不能心慈手软。
“岚月晋升为良娣,而你,”他顿了顿,停了许久,才道:“以命抵命。”
他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换回她冷冷的一阵仰天长笑。
“呵呵……哈哈……”笑声逐渐变得凄厉,让人不忍闻之,李旭不由闭上了眼。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笑却犹不肯停歇。
“沫瑾。”
他受不住这样的她,似有些怯怯地叫了她一声,愕然地发现,竟真让她停了下来,如个痴儿一般呆呆地望着他。
“你可知,这是我头一回听你这般认真的叫我这个名字。”
不知为何,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却也非是一个丑字所能形容的。
“罢了,我这一生,初时被府中众人瞧不起,只因我是个庶出之女,我与母亲只能仰人鼻息,相依为命。之后,又是寄人篱下,谨言慎行一刻都不敢松懈,即是如此,不若离开这尘世,随风而去,许是,还能过得轻松自在些。”
她仰起头,看向日头渐渐隐落时的残阳泣血,多么像她即将到来的命运。
原来,她的一生竟是如此的短暂,短得竟过不了双十华年,在旁人最为绚烂的年纪,她却要早早地归于尘土。
她的母亲,她实在是不孝。
“殿下,苏沫瑾从未求过你什么,临死之前,可否求您两桩事。”
沫瑾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
他点了点头。
“其一,我随殿下你来了尉羌国,徒留母亲在高光国,我那父亲,不提也罢,我死去,孤母无人记挂,请殿下派人妥善安置予她,倘若殿下觉得为难,烦请将此事告之大哥,即便他为难,亦会转托予他人。”
“好,我,答应你!”
李旭望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这桩事便是再为难,还望殿下一定应允。”她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殿下亦知我向往外头的日子,如今人之将死,还请殿下还我自由之身,待苏良娣死去之后,世间多的,是苏沫瑾的孤坟。”
他怔怔地望了她良久,久得她以为或许他是不会答应了,却不想他还是点了点头。
“好,即便不能将你风光大葬,我也定不会让你苏沫瑾成了孤魂野鬼,介时,替你寻一个风水宝地还是可以的。”
她却只是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殿下若能保我全尸,我已是心满意足。然人都死了,之后如区,又有何区别呢。”
她说着,忽然拉起罗裙放到唇边,牙齿咬了几下咬出一个缺口,而后用力撕下一块摊在地上,伸手就要去够那些碎片,却被他拉住了。
只见他伸手从靴鞋筒里摇出一把短匕,在自己指间一划,立即便有血溢出,而后以指为笔,在布上写起字来。
每到血丝有干涸之像时,他便会用力挤上一挤,或是干脆再划上一道口子,写写停停,花了好些功夫,才将一封休书写罢。
沫瑾抖着手提起,细细看了一遍,才满足的抱入怀中。
李旭起身,再望了她最后一眼,绝然回身,大步走向了门口。
有人从外端着一只金杯进来,而后弯腰埋头,将东西送到她跟前。
她将手中的休书叠好,而后放入了怀中,摸索着抚了抚发丝,而后撑着不停战栗的身子艰难地坐回到榻上,这才端起了杯子。
李旭反剪着双手站于门口,似乎在等着一个结果。
她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眼一闭,举杯仰头饮尽了杯中的苦涩。
金杯滑地,发出一声响动,门口的人身子微微一颤,而后提步,踏过了门槛,扬长而去。
屋内,血缓缓滑落唇角,如风中残叶坠落于榻上,慢慢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