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瓒来说,弘文馆讲习,被阁老和户部尚书旁听的日子,痛并快乐着。
在偏殿中,李阁老多听少言,纵有疑问,也选在讲习后同杨瓒“交流”。谈话时,往往有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之语。杨瓒着实获益匪浅。
韩尚书不只听,更要问。
听闻李阁老对杨瓒的夸奖,知其对政事,尤其是府库之事颇有见地,当着天子的面提出,当前国库见底,地方税粮拖欠,本该于月前交府库,至今未有消息,户部上下都是急白了头。
“苏州等府以粮折银布,当纳银十八万两,布三十余万匹,赴甲字库交收。至今仅收银五万两,布六万三千匹,余尚未完。”
讲习稍歇,中官送上茶点,韩尚书话匣子打开,连倒苦水。
“弘治十六年积欠税银,多数未还,明年,臣实不敢言。”
日前天子震怒,户部地-震,一名侍郎、两名郎中被问罪,大小文吏少去一半。如今,再没人敢随便伸手,和尚吃八方的情况,更不可能发生。
一则,天子余怒未消,谁也不想主动触-霉-头;二则,国库的确空虚。年初至今,江南送来的赃银,属最大进项。该收取的粮税杂费,两成都没送到。
望着空空的库房,韩尚书长吁短叹,眉间皱得能夹死苍蝇。
之前,户部不是没想过办法。
粮食没有,便请示朝廷,商货繁荣之地以银布交税。
好歹交上些,大家都好看。
结果倒好,派至各库的官员接连传回消息,不只是粮食,折算成银布,照样没人交。
找地方官,府州县衙都是一样的态度,连年天灾,又有盗匪为乱,民户流落两成,照早年的规矩收粮,实在无力支应。
总之一句话:要粮没有,要钱也没有。
得知消息,韩文差点气吐血。
早年间,他主政地方,没少巡视乡间。还曾做布衣打扮,与农人一同下田。对地方之事,不说一清二楚,也能知道九成。
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当他是白痴?
没有这样的心计,如何能稳坐户部尚书之位?
刘大夏与他同朝为官,功劳不小,资格更老。乞致仕的奏疏送上,今上直接盖印,很是干脆。他的奏疏却被留中不发,继而驳了回来。
查户部-贪-污,今上依旧没有动他。
道理很简单,纵观朝廷,比他资格老的,不如他晓农商;比他知晓农商,品级不论,处理政事的经验,差他十万八千里。
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能力再强,经验再丰富,面对国库空空,地方耍赖,韩尚书也是没辙。
日前,李东阳旁听弘文馆,引来内阁六部侧目。
旁人如何议论,韩文没兴趣。
听李阁老透出口风,钦差江南的杨瓒,非但能剿匪,对金银之事也十分精通。韩尚书立时精神一振。猛然想起,殿试之时,杨瓒曾做商事策论,其后更几番出言,多能切中时弊。
说不定,此子会有办法。
咬咬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韩文寻上李东阳,同往弘文馆。
李相公挂着户部尚书职衔,不理事,顺手帮个小忙,总不成问题。
于是乎,继李东阳之后,韩文成为弘文馆的常客。
起初只是杨瓒,接着,谢丕顾晣臣讲习时,也常见韩尚书出现。
三人凑到一处,生出同样疑问,户部闲成这样?
不然的话,一部尚书,又不是翰林院学士,三天两头闲坐弘文馆,算怎么回事。
事实上,谢丕顾晣臣只是顺带,韩文的最终“目的”仍是杨瓒。为免打眼,才顺带旁听几次,掩人耳目。
杨瓒年不及弱冠,官居四品,已成朝中靶子。自己请人帮忙,总不好多添麻烦。
韩文想得周到,奈何杨瓒心中焦虑,每次到弘文馆,都要深吸气,才能进殿。讲习之时,更是绷紧神经,不敢出半点差错。从头至尾,压根没想过,韩尚书旁听另有目的。
数日过去,韩文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想成事,必须主动挑明。
决心既下,韩文往弘文馆跑得更勤。听杨瓒讲到,番商来我朝市货,当收取税银,不由得眼前一亮。
同李东阳通过气,讲习中途,提出国库艰难之言。
“各地府库早有虚报截留之弊。积习难改,户部遣官下查,几次三番,始终不见起色。定与限期,仍有胆大截留者。巡视科道上奏,严治其罪,后来者依旧陋习不改。”
韩尚书吐苦水,胡子揪掉一大把。
朱厚照哼两声,嘴巴一撇。朕被贪墨银子,就是这滋味!
猜到韩文背后之意,杨瓒沉思两秒,没有着急出言,直接看向李东阳。
“下官斗胆,李阁老可知此事?”
李东阳点头,道:“弊端早存,天顺前尚好。成化年至今,愈发严重。”
从成化初年到弘治中期,地方税银拖欠达百万。
弘治十二年前,还没有如此明目张胆。自弘治十三年,先帝身体每况愈下,依靠丹药强撑,终究精力难济,处理政事不比早年。
朝堂之上,不乏有钻空子的官员,地方胆子更大。
积欠税银,贪-污-库粮,屡见不鲜。
时至今日,弘治十六年的税银仍在拖欠。
一大堆烂摊子都要韩文收拾。可以想见,韩尚书会愁成什么样。
听完李东阳和韩文之言,杨瓒笑了笑,没顺着两人的话说,而是转向朱厚照,道:“陛下,时辰差不多,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