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日头下的临安城和躲在阴凉中的临安城,繁华气息间完全是两种极致地对比:阳光普照的大街上很难看到有人来往,而缩在阴凉处的茶楼酒馆门庭若市。
此时距离京畿衙门百米处一座向阴的茶楼上,靠栏坐着两名俊朗男子,执着瓷杯慢慢地朝朱红饱满的唇间送去一口香茶,袖间那薄如纸张的青纱随涌动的风鼓胀着,衬得二人神色间闲意朗朗。
随着洛知秋的目光望了一眼京畿府衙正门前,对人唇间的笑意如被明媚春风吹皱的池水,浅浅地荡漾开了。
“该来的终是要来,静心品茶。”
执着紫砂壶,小心而文雅地为洛知秋空掉的瓷杯再次斟满香茗。极品云滇茶千金难求,值得他们花时间细细品尝一番;而看着先前洛知秋下肚的那架势,这好茶倒成了解渴俗物,未免有伤风雅。
回过注意,洛知秋知道在人前失了风度,可此时就算有再珍贵的茶他也提不起兴致来品味一番;凝着不散的蹙眉,洛知秋终是放下送到唇边的瓷杯,心中难安地说到。
“总觉自己够冷静,可在你面前一比,我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沉不住气。”
“我是个杀手,心本就是冷的。谁都会有第一次,放心,血是不会沾到你身上的。”
浓浓的柔眉一翘,浮屠那无悲无喜的俊颜间有鲜亮之色,大概那就是杀手天生的嗜杀性,能无形中将他人的镇定从容打乱。而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洛知秋心中五味陈杂,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谁能想到江湖头号公敌,玉幽金剑门七煞之首此时会坦然地坐在洛知秋对面,且以真容示人。天下间极少有人见过浮屠的真容,而即使曾经见过的,也变成了他掌下的一缕冤魂。
“洛知秋,你想那妇人来还是不来?”
“我不知道。”
洛知秋现下的心境。给不出任何回答,因为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在浮屠这样冷心的杀手眼里,杀一个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眼下即将发生的事对他而言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笔;而对身世清白的洛知秋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考验。它在无形中扭曲着自己的道德观,是非观。
“洛知秋,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跃跃欲试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若不是那紧紧扣在桌案角的手在拉拽着自己摇摆的意志,恐怕他早已逃之夭夭。
可他终是动不了。如被万千丝线控制住的傀儡,操控着自己的不过是一点点私心而已。
“你的身体已经很好地给了你答案。安心坐在这里,就当是看了一场奇妙无比的戏,虽然场面难免会有些血腥,可过了之后便是柳暗花明。”
那略显邪气的笑在他勾起的唇角间显露出,而浮屠那清寒的目光似有指引,顺势带着惶惑不定的洛知秋看向了大街另一头。
“不用再为难了,她来了。”
浮屠的一句提醒,面如死灰的洛知秋倏然间从座椅间弹起身,目光直勾勾地朝大街口望去。
烤化的大街上弥散着腾腾暑气。那透着淡淡橘黄色的强烈阳光照在沈大娘脸,却无法融化她脸上视死如归的冰寒;每一步,是抛弃生的希望步入死的寂灭,活着的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死亡的恐惧?目光闪烁的洛知秋看着一步步走向京畿衙门口的沈大娘,抖动的唇瓣不断地张合着,喉咙间去发不出丝毫声响,心乱如麻的他也不知如何去阻止这场悲剧来临。
而此时立在日头的下沈大娘,在等待给她指令的人,略带惊惶的眼睛在四下搜索着她要找的人。似巧合似难避,仰首而望的沈大娘瞬间便捕捉到茶楼上洛知秋的存在。顺势挤出了一方纯实的笑靥。一高一低,一愣一笑,四目相接的两人越过这大街上无关的热闹,默默地交流着心意。
不知是那阳光太过晃眼还是本是这气氛悲情太过浓郁。一股晶亮的光点慢慢溢出了她的眼眶,染上了沈大娘此时的恣意笑靥。无怨,无悔,无恨,一切是她心甘情愿与人无关,这是此时沈大娘想传递给洛知秋的。
这一幕点滴不漏地看在浮屠眼中。而他却依旧镇定自若地坐在一旁品茶。杀一个人不难,可要一个人心甘情愿地献出生命却是难于登天;面对沈大娘这将死之人最后的道别,出于尊重,浮屠留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惜别。
沈大娘那大义凛然的笑脸每正视一次,都在洛知秋心中造成一次巨大的冲击。真要把一个无辜之人逼上绝路?真要这样的牺牲才能化解当下危机?真要如此心狠手辣?......心中反反复复地质问着自己,饱受良心谴责的洛知秋终是熬不住这反复的折磨,转身便欲下楼阻止大闹京畿衙门的沈大娘。
“为了一点所谓的良心,难道就要置你家中妻儿于险境中?洛知秋,你可要想清楚。”
浮屠一句提醒如当头棒喝,顿时让欲下楼阻止的洛知秋止住了脚步。良心,妻儿的安危放在洛知秋心中简单地一番较量便分出了胜负;君子小人,不过是道德观上取舍地不同,本质上都是想守护自己在意的人或道义。
明白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在意,洛知秋颓然地坐回了座椅间,他那怅然若失的表情已经给了浮屠很好的回应。
“很快便会结束。若是怕你可以把眼睛闭起来,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什么都忘了。”
话毕,浮屠便出腰间解下一块兽骨雕琢而成的骨笛,单手置于唇边,调动内息轻轻地吹奏起一首无声亡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