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随李琦走出翠微宫正殿,正暗自思量着要与他说些什么,却听见李琦开口道:“前日父皇麟德殿设宴时,席上灵曦的那首诗是你代笔作的吧?”
紫芝惊奇道:“殿下怎么知道?”
“猜的。”李琦笑道,“很简单。那日我的座位距离灵曦并不远,看着她饮了几杯后就不胜酒力。而且,我自幼与灵曦一起读书,知道她虽有作诗的天赋,但视野不宽,平日里不过作些宫词消遣罢了。她的那些诗中虽说也不乏流丽优美的好句子,但终究没有这样的胸襟与气魄。她身边的几个宫女并非都读过书,能作出这样出色的诗的人,就只有你了。”
“殿下过奖了。”听李琦如此说,紫芝心中欢喜,之前的紧张与局促也一扫而空,亦微笑道,“若是真的还可入眼,那也要多谢殿下之前的指点了。”
“我?”李琦奇道,“我何尝教过你作诗?”
“殿下赐予的那三卷书,便是对我的指点了。”紫芝从容答道,“对于殿下而言,也许只是从平日里爱读的书中随意选了一些,但我却从中领会了另一种深意。”
“说说看。”李琦饶有兴味地停下了脚步,等待紫芝的回答。
“殿下赐予的《诗经》、《魏武帝集》和《王子安集》,其中‘诗三百’之美,在其温柔敦厚,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后世《离骚》、《九章》之忧愤深广,两汉乐府之缘事而发,建安七子之慷慨高歌,皆发端于此。此外,曹孟德之古直悲凉、跌宕慷慨,王子安之工丽清健、激越昂扬,都是古今诗作中的上上者。初学作诗,声韵格律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境界和胸襟。不做空洞呻吟之语,以己之真情写诗,之后方能声律风骨兼备,本朝陈子昂所谓的‘骨气端翔,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正是这样的美妙境界。”
“很有见地。”李琦颔首赞道,“不过紫芝,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的确别有深意,但并非只限于此。我问你,你是不是时常会觉得自己很不幸,但又很不甘?”
突然被李琦道出心事,方才还高谈阔论的紫芝顿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李琦继续道:“你原是出身官宦之家,只因家人获罪便入宫服役,小小年纪就已经在宫中历尽艰辛。如此,你自然会觉得自己的命运很不幸。虽然平日里你总是守着规矩低眉敛首,但我能看得出来,你的温顺的目光中隐藏着太多的不甘。在你给我的信笺上,我看过你的字,虽还需多加练习但已然自成风骨。能够看得出来,你不是平凡的女子,所以,我也可以断定,你不会如普通宫女那样在宫中默默无闻地孤独终老。只不过,你心中的不甘与怨愤太过强烈。而且,这些年宫廷中压抑的生活也让你渐渐失掉了自信。我让你去读这些诗,便是要让你将那些太过激烈的情绪平息下来。而且,要有直视生活之变幻无常的胸襟与自信。你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诗三百’中的平和含蓄,曹孟德的开阔豁朗,以及王子安的自信昂扬。”
自懂事以来,紫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番话。漫长而艰辛的宫廷生涯中,也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善意地关注着她,了解着她。一时间,她心中百味陈杂,辛酸与快乐,惊诧与感动同时向她心中涌来。她呆立着沉默了半晌,才喃喃问道:“殿下……是如何知晓这些的?”
李琦抬起手来,轻轻地替紫芝拭去她眼角渗出的点点泪花。这样近的距离,这样温柔的触感,他眼中的怜惜与暖意直达她荒芜的心底。紫芝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竟然有一种想要依在他怀中痛哭一场的冲动。她不知自己究竟是难过还是欣喜,亦不知这一刻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是那样无措地看着他,期盼着光阴能够为她停留片刻,让她把他亲切俊朗的面容,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
在枝头的画眉鸟欢欣的啼啭中,紫芝听见,李琦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在这宫里,我想要了解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翠微宫中,李琦离开之后,灵曦遣散了殿中的宫女内侍,才问李瑁道:“哥哥今天看起来神色似是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么?”
李瑁叹了口气,道:“自从母亲离世后,我发现,父皇对我也疏远了许多。昨日早朝,父皇甚至公然斥责我因循守旧、不思进取,反而对三哥多加赞许。其实,那件事根本错不在我,父皇可能就是想给朝中百官一个态度,告诉他们该拥护谁,该疏远谁。”
“父皇年纪渐渐大了,偶尔脾气不好也是有可能的。况且他一直喜爱你,怎么会疏远你呢?”见李瑁神色愤愤,灵曦柔声劝道。
“灵曦,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之中父皇和你最亲近,你好好帮我想一想,近来父皇可对你提过过于我的事情么?或者,是关于立储君的?”
灵曦凝神思索了片刻,方道:“父皇倒是没和我说过这些,不过我记得,那日我在父皇殿中,父皇命我帮他理一理案上的奏章,其中有一道奏疏提到了你,我便留了心。仿佛是中书令李林甫的奏章,说是推举你做太子。这么看来,朝中的重臣不还是很推崇你的么?”
“并非如此。”李瑁摇头道,“这个时候推举我,对我来说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引起父皇的疑心。母亲在世时,就对李林甫多加赞许,如今他位居相位,继续站在我这一边。如果我真的成为了太子,储君和宰相同气连枝,不再互为牵制,朝中的各方势力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