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月的噩梦缠身之后,武惠妃终于一病不起。病榻上的她再没有了往日里的神采与威势,甚至,连神志也有些不清楚了。除了睡觉和昏迷以外,就整日不停地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她的子女们都赶到延庆殿来侍疾,咸宜公主、寿王和盛王在一旁侍奉时她还算平静,唯有灵曦在身边时,她便会骤然双目圆睁,尖利而恐惧地呼喊着。几次之后,灵曦也不敢再到延庆殿中来了。
“赵丽妃…我知道你和你的儿子恨我…但是…我不怕你…杨贵嫔…你别…别怪我狠心…王皇后…这十几年来…你报复我还没有报复够吗…取了我的性命…对你有什么好处…李瑛…你当你的太子…我没想要你的性命…可是你…挡了我的路……”
武惠妃双目紧闭,声音颤抖地叫喊着,全然不顾李隆基就在旁边。一旁侍奉的宫人们额上都已经渗出了冷汗,低垂着头不敢看皇帝的脸色。李隆基却只是挥了挥手,平静地对侍立着的子女和宫人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李隆基轻轻地握住了武惠妃的手,仿佛新婚时那般温存地,唤着她的闺名:“阿芷,别怕,我在这儿。”
李隆基伸手为她理了理被汗浸湿了的凌乱的鬓发,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他第一次发觉,原来,哪怕美丽坚强如她,韶华和生命也会渐渐弃她而去,也会如此柔弱无助。在李隆基的温言抚慰下,武惠妃奇迹般地渐渐安静了下来,无力地睁开了眼睛,轻声说了一句:“三郎,这些年我过得苦。”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隆基的笑容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怀念和苦涩,“阿芷,你还记得吗,咱们年轻的时候……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天海棠花开得正好,。那时候,我还笑你唱歌有些走音,然后,你就生气,故意不理我……”
“怎么会不记得?”武惠妃因病而形容枯槁的脸上焕发出了异样美丽的光彩,“那一天,就在曲江水畔,你拾起了我遗落的花钿。你问我是谁家的女子,我反问你是谁家的少年郎。后来,见我不理你,你就大笑着策马而去,留我一个人望着马蹄扬起的飞尘发愣。那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的,多好。”
李隆基拉起武惠妃的手,说道:“等你身体好起来了,咱们再去一次曲江,只我们两个。”
“来不及了。海棠花落了,明年还会再开。过去的时光溜走了,却再也不会回来了。二十三年了,什么都变了,我也早已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我了。”武惠妃苦笑道,“其实,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纵容着我。哪怕我做再多的错事,你都不会怪我。你怕我为难,就什么都不说,其实你什么都知道。我心中有愧疚,但还是要奢求你的原谅。只要你能原谅我,我就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见武惠妃形容憔悴,已是病入膏肓,李隆基心中一酸,“别再说傻话了。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我也永远都不会怪你,所以,你不用寻求我的原谅。”
武惠妃释然一笑,用尽全力握住了李隆基的手,嘴角微动,似是喃喃地说了句什么。李隆基俯下身去,只听武惠妃轻轻合上双眼,笑着说:“三郎,你真好。”
李隆基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手和他的心一起冰冷下去。不知何时起,窗外风雨大作,吹开了寝殿内的窗子。几十年的帝王生涯,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一种绝望而无奈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出来,和贸然闯进的冷风一起,让他竟有些颤抖。
然而,却再没有人在这样的时候,微笑着起身,温柔地为他披衣。
这一夜,武惠妃薨逝于延庆殿,时年三十八岁。李隆基悲痛不能自持,几日守在武惠妃灵前不休不眠,再不顾群臣对于她的非议,下旨追封他此生最眷恋的女子为“贞顺皇后”。
武惠妃去后,李隆基始终郁郁寡欢,很少传召妃嫔侍寝,时常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延庆殿门外发愣。他身边的高力士见状,忙命人去民间择选了一批年轻艳丽的美人进宫,但李隆基仿佛还是没什么兴趣,只是略看了看便不再理会。
这日,灵曦到李隆基宫中请安,见李隆基神色恹恹,案上的奏折被扔在一旁,用手扶着头,似是十分痛苦,忙上前问道:“父皇的头痛病又犯了么?”
见李隆基点头,灵曦走到他身边,推开堆积在案上的奏章,搀起他,劝道:“父皇先歇一歇吧,这奏章晚些再看想来也无妨。国事重要,父皇的身体就不重要了么?”
灵曦拉着李隆基到偏殿的榻上躺了下来,自己坐在一旁,为他轻轻地按揉着头部。不多时,李隆基便觉舒畅了许多,笑道:“你母亲去后,也就只有你敢这样劝朕了。”
“父皇天子之威,旁人见了您只会手足无措,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可不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惯了。况且,父皇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女儿哪里忍心看着你受累?”灵曦亦笑道,“父皇身边侍奉的人是不少,但是大都是畏惧您,真正懂得关心您的人可不多。所以,父皇一定要自己保重,凡事都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朕知道,最在意朕的人就是灵曦了。”李隆基闭着眼睛,眉宇间的疲惫中也带着些满足的神色。
“女儿今天来,也是有件事情想向父皇请旨。”见李隆基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灵曦继续道,“母亲在世时,女儿就很少有机会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