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宇的父亲跪的时间太长了,被女孩拽着胳膊拉,一时间站不起来。
那女孩朝人群某处使了个眼睛。有两个男孩子站起身,过来,强行把黄宇的父亲拉起,拉到前排的座位上坐下。
一时间,整个灵堂,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连一直以来都有的此起彼伏的抽泣声,都止住了。
大家都抬起头看,暗忖,这闹的是哪出。
那女孩笔直站着,面朝大家,大声说:“各位亲友,你们好!我叫竺简,竺可桢的竺,简单的简。董紫芩是我三姨。我妈是她的亲妹妹。我三姨原来是个初中语文老师,特别有才华,脑子里想的全是诗情画意。我的名字是她取的,取了‘竹简’的谐音,希望我能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那是二十年前。那一年之后,一切都变了。”
她的语调变得伤感,说:“那一年,我姨夫的爸爸生病了,癌症。他在医院里撑了三个月。我姨夫是个孝子,他在医院里片刻不离地守着,其他事情都是我三姨在撑着。送饭、照顾孩子、借钱付医疗费。那时候,大家都穷。最后,她实在借不到钱了。我妈她们都劝她,放弃算了。明摆着,治不好,烧钱而已。叫我三姨跟我姨夫明说。我三姨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去借了高利贷。她不想让我姨夫为难,不想他变成不孝子。”
竺简的声音,变缓,说:“高利贷,大家都知道的。利滚利,利息高得吓人。如果不能及时还,虽然不至于像港台片里演的那样断手断脚,但是后果也是严重的。会被人威胁,吓着孩子。而且,这钱借来是应急的。能借到钱,已是万幸。我姨很感激他们。她从那刻起,就想好了,辞职赚钱。她已经没了退路。办完她公公的葬礼,我姨就辞职了。为这事,我姨夫还跟她吵过架。从一个老师,变成一个摆地摊的人,他觉得很丢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姨心里有多苦。”
黄宇的父亲刚开始听着,满眼的疑惑。这会听到这,双手捂脸,呜呜哭了起来。
竺简的声音停下来。她让大家静静听了会黄宇父亲的哭泣声,才继续说:“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姨变得抠门,变得斤斤计较。她以前特别大方。我和清清表姐的那些漂亮裙子,都是她带我们去买的。她说,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可是从那之后,她总是跟我们说,要省钱、省钱;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要花钱的地方,要未雨绸缪。我开始很烦我三姨,老是跟她争辩。可是清清比我大点,她知道内情。她跟我说,三姨又不能真的控制我们的消费。我们只需嘴巴上附和就可以了。”
竺简说到这,看了眼一旁沉默着的陈葭,说:“我表哥谈恋爱了,我姨可高兴了。她还破天荒拉着我妈她们,去一起做头发。她说,要给我表哥的女朋友,一个好印象。我姨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很满意,说她乖巧懂事有文化。她说,媳妇娶得好,她这当妈的,就放心了。”
她的声音,带上无限的伤感,说:“后来,我表哥顺利结婚了。他跟我表嫂的感情很好。我们都替他们高兴。他们两个,很快就有了孩子。这可把我三姨高兴坏了。她笑得合不拢嘴,叫我表哥他们搬回家里去,她亲自来照顾。她甚至都把店里的生意抛在了一边。每天,她都想着法子,给我表嫂做好吃的。”
“她没有!”陈葭脱口而出。
“没有?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是不是每顿饭都有荤有素,营养搭配?”竺简大声说。
“可都是带辣的!她明明知道怀孕了,不能吃辣!”陈葭解释道。
“呵呵,怀孕了不能吃辣?谁跟你说的?我妈怀我的时候,顿顿都是带辣的!没辣的,她都吃不下去饭。”
“你妈是你妈,我是我!”陈葭抬高声音,说。
“你不爱吃辣,你自己有手有脚,自己不会做吗?”竺简说。
“我每天下班回来,饭菜已经上桌了,你让我重新开火?”陈葭提高嗓门,“换了你,你会自己开火吗?”
“那你就每天吊着脸?”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每天吊着脸了?”
“你开不开心,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竺简说。
她不再看陈葭,转而面对大家,说:“我三姨辛辛苦苦,谁知却养了只白眼狼!”
陈葭突然,委屈地呜呜哭了起来。
“简简,今天是你三姨入土地的日子,你谈点高兴的。”人群中,有个中年女声说。
“妈,三姨是被劳死的。这个女的,看着文文弱弱、乖巧伶俐,谁能知道,她竟然是蛇蝎心肠。”竺简说。
陈葭突然,呜呜哭了起来。
“简简,家务事,孰是孰非,别轻易论断。”竺简的母亲说。
“妈——!”竺简叫道。
竺简的母亲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大家,说:“董紫芩是我的姐姐。我一向很敬佩她。不论是以前,还是后来。大家都看见了,遗照用的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她临死前,跟我说,她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是还在家里当姑娘的时候。无忧无虑。她当时根本就想不到,人生会有那么多不如意,那么多意想不到,那么多吃力不讨好。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说,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这辈子都过得好。娶个好媳妇,一辈子好好过,开开心心过。可是不知是不是她管得太宽了。她怕黄宇学坏,约束他太多,反而后来,越来越不信他。”
她说到这,看向陈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