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遇,你去看看,你爸收拾好了没?”范雯萱瞅了眼闹钟,说。
“好!”落遇应了一声,往外跑。
出了门往东二十米,有一组老宅院。木结构,家家户户墙挨着墙;都是单间双层,一楼做饭,二楼睡觉。两户间就隔薄薄一层木板,敲敲板壁(木墙),隔壁能听得一清二楚。落遇她们以前就住在其中一套房子中。
一组老宅院,没有任何布局可言。谁想建挨着建,怎么方便怎么建。走廊绕来绕去,东一个门,西一扇窗。唯一确定的,是宅子中间,必有一祠堂。婚丧嫁娶都在这里操作,平时村人的小八卦,也产自这。
为什么叫小八卦呢?
因为这样的祠堂,八卦的主体主要是这个宅院里的人。一组也就十来户人家。
村里的大八卦,在村子中间的大会堂。说是大会堂,其实就是旧时大祠堂。大祠堂旁边有一排小卖部。那里才是整个村子的八卦中心,村子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大会堂的眼睛。
落遇跑进老宅子的旧祠堂,看见落德阳已经洗干净了石臼石锤,从老屋搬出了桌椅凳子。他从井里打来了水,正在擦洗积了灰的桌椅。
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落遇,开口问:“糯米蒸好了?”
“马上就好!”落遇回答,“爸,你搬这么多凳子椅子出来干嘛?”
“你大伯说,今年他们回来上坟。”落德阳笑眯眯说。
落遇不自觉身子一颤。她走过去压低声音,说:“爸,你疯了?”
落德阳哈哈大笑,说:“放心吧,我跟你妈说了,她同意了。”
“不可能!”落遇不信。
当年奶奶去世,范雯萱挥着斧头立在大宅院前面的井边的墓碑牌搓衣板上,红着脸粗着脖颈,大声宣布要跟大伯家从此恩断义绝那一幕,每次经过那口井,落遇总能想起来。
“是真的。你妈说,他们想回来祭祖,也是一片孝心。她不能做恶事。”落德阳解释。
“那他们来,进咱家门吗?”落遇问。
“你大伯打电话说,他上完坟就回去了。我跟你妈商量,要是到饭点了,就让他们在咱家吃完午饭再回好了。”落德阳回答。
落遇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她压低声音,说:“不是说,老死不往来吗?”
“傻孩子,咱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心胸也变宽了!”落德阳说。
落遇明白了,她顿时明白了,范雯萱是想炫耀了。像范雯萱这么好面子的人,什么情况下会食言?就是以一副胜利者的高姿态,接待那些前来跪舔的人。
落遇家,从来都不缺她大伯家的消息,因为一有新鲜出炉的消息,落遇的小姑就会拨出落遇家的电话号码。每次落遇回家,范雯萱就会把这些消息讲给落遇听。
落遇的奶奶育有三男两女。不过赶上饥荒,最小的那个女儿和儿子,早早就夭折了,没有成年。
落遇的大伯叫落钢阳,比落德阳大三岁。落遇的小姑叫落艳阳,比落德阳小三岁。
落遇的爷爷曾是前政府机关的人。新政府成立,他不知是拉不下面子,还是真的不认可人家的各种主义,总之是以自以为孤傲清矍的身影,谢绝了新政府的就职邀请,一意孤行,带着娃和老婆回了老家艳阳村。
文弱书生下农村,结果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身边充斥着看笑话的粗鄙村人,和他们口中吐出的嘲弄的话、斜视的眼神。这让敏感的文人时时刻刻都感觉在受辱。这些,落遇的爷爷都受着、扛着,毕竟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有老婆和孩子要养。他最喜欢下大雨的日子,在村里的大祠堂——哦不,已更名为大会堂了——坐着,给村子的鼻涕冒泡的娃娃讲《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压弯他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对儿女的相继离世。他们是饿死的。那么辛苦,却养不活自己的孩子,一死还死俩。
落遇的爷爷也病了。没钱买药,只能拖着,拖着拖着就也死了。村里人说,是落遇的叔叔姑姑把落遇的爷爷拉走的。因为他爷爷太爱他的那对儿女了。据说那对儿女特别聪明伶俐、乖巧可爱,长得还粉雕玉琢的。
落遇的奶奶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估计在闺房时《女则》《女训》学得好,毫无怨言地跟着自己的老公回了农村,这会又为母则刚,踮着小脚,收拾撒手人寰的老公留下的烂摊子,把落遇的大伯、落遇的爸爸、落遇的小姑成功拉扯大,让他们成家。
当初,范雯萱生了落遇后,正好赶上了计划生育,家里也穷,就想着不生了。落钢阳却命极好,没被计划生育赶上。他的媳妇早早就一举得男,隔两年又生了个女儿,儿女双全。老太太以以后的家产——包括落德阳的——全留给落钢阳的儿子为要挟,逼着范雯萱出去逃计划生育。范雯萱吃尽苦头,还昧着良心抛弃两个嗷嗷待哺的亲生女儿。这事范雯萱耿耿于怀了n久,每次想起来都会掉眼泪。后来家境好了,她托人去找过。据说两家都搬家了,茫茫人海,杳无音讯。她应该会为这事抱怨一辈子。饶是如此,范雯萱从未当面有过对自己的婆婆一丝一毫的不敬,她顶多私下冲落德阳嚷嚷。
这位老太太,在村里的地位是很高的。她死的时候,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送她。不但自己村,隔壁村都有人来。
问题就出在这。
大家念着老太太的好,家家户户都送礼钱过来,以示敬重。在当时,是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