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崽儿,轮不到你多事。都坐下,吃饭!”唐生智居然先一步结束了父子间的对峙,闷着头,大口喝着碗里的羹汤。
而唐生智这一反常举动更加印证了唐劭明的猜测。
徐来的身份,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在年三十的早上得到了唐家长房颇不情愿的默许。
”芸姐,用完早餐,你带四婶和小梅出去逛逛罢。”唐劭明半是强迫地支走了芸芝她们,又摸出一块大洋,给了坐得屁股发痒的三弟唐劭昌,”你再去买些爆竹来,晚上放个痛快。”
唐劭昌欢喜不胜,抱着他二哥脖子大大亲了一口,飞也似的跑出门去。
等到唐劭平的招财猫媳妇也借故遁走,唐劭明复又抬起眼,一字一句地对他的便宜老子说:”爹,你这是第二次卖我了罢。”
胡说什么!”唐生智的手指难以察觉地颤了颤,蓦然起身,抬脚就要往书房去。
”你把我卖给魏采尔,却不打算告诉我么?”
“闭嘴!”唐生智快几步抢上来,威胁地抬起手。
“收养文书的事,我知道了。”唐劭明扬起下巴,冷淡地望着他。
“小娃崽知道什么。。。”果然,唐劭明突然发难,唐生智还未想好如何与家人交待,竟无言以对。
“我知道往后我就是魏采尔买来的儿子了,而你也不能再这样跟我说话了,唐生智先生。”
唐劭平又惊又怒:“父亲,你不能!”
咣当一声,唐太太手里的暖炉摔下了地。“你。。。!”她平日里不管事,素来温良待人,然当此情状,见唐生智那态度,跟五年前将老二送给孔家当人质时一模一样。唐太太再也顾不得有人无人了,发狠直扑过去,哭吼着撕扯唐生智衣裳,“唐生智,你比豺狼还狠心!虎毒不食子啊!一回不够,还要再把老二卖一回!干脆将我们娘俩一并卖了,换你的钱,你的权!”
五年前唐生智兵败中原,为争喘息之机以求东山再起,曾将次子送去出质,曾教唐太太大病一场,几乎送了性命。其间种种,唐生明是知道的。那时为什么要让死鬼唐二少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孩子去当“和平代表”,唐生智有一番计较。长子唐劭平当时在福建蒋光鼐的十九路军见习,是他从小着力培养的继承人,去不得;而仍在军中的胞弟唐生明当着第八军的副军长,更去不得。于是唐生智就命芸芝的父亲周斓去做这件恶事--从被窝里把唐劭明强绑上车,直送到孔祥熙跟前,生死听任处置。唐生明当年虽唏嘘小侄儿命苦,但他如何敢惹火烧身。
撕扯中,唐生智眼镜被唐太太踩个稀烂,唐生明也凑过去拉偏仗。唐生智兀自强硬:“你发什么癫!让他跟着魏采尔,我自有道理!”
唐太太一手死死拽着儿子,一手拼命捶着男人,喘得厉害,哭都顾不得了。
唐劭明看着这出荒唐闹剧,忽然有些难过。这本不是他的家人,被卖了送了,也没有甚么别离伤感。但他却有些为那个死鬼唐二少的遭遇感到愤慨悲凉。
生于军阀政客之家,身不由己便是锦衣玉食的代价,而尊严自由常常只是愿景。当年刘邦不也曾一脚将亲生儿子踹下车,仓皇逃命么?
唐劭明疏离地望着唐生智,“告诉我,魏采尔给你开的什么条件。但愿我卖得个好价钱。”
“终归是我无能,只能借洋人之力,护你周全。”唐生智挣开唐太太的拉扯,重又坐回椅上。良久,吐出一口气道,“我只要他做一件事:不让你死在日本人手上。”
唐劭明心头一紧。“与日本人甚么相干?”
“你做下好多事情,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么?单一件白银买卖之事,孔祥熙便特地打电话来与我知会。国府鱼龙混杂,所谓机要,对内是机要,对日本人,对□□,何时真正地机要过?”唐生智欲言又止。
”除了白银,你还听说了什么。”唐劭明神色凝重起来。几个月来,除去办好魏将军交给他的差事,唐劭明既要亮出本事吸引几个大人物的眼球,靠近掌握巨大权力的国府中心地带,还必须韬光养晦地恰到好处,让那些悄然改变历史的小动作不至于引人生疑给他招来祸患。
唐生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屏退一切闲杂人等,管家老程也被打发到二门外巡视,方才带众人进到书房。唐生智看着牢牢抓着唐劭明胳膊不松手的唐太太,道:”政治上的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总之我不会拿自己儿子的命开玩笑。”
唐太太生怕自己一离开,儿子就要被强掳而去,只不肯走。唐劭明安抚着唐太太,道:”姆妈,我大了,不会任人摆布。”几番劝说,唐太太才肯到小厅暂歇,目不转睛盯着书房的门,不教一个人把儿子抢走。
唐生智掩上门,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三封信函,叫唐劭明过去看。
这三封信的落款都是蒋中正。平日唐劭明跟随魏将军左右,要说其他军政要员的字迹他未必熟悉,蒋校长的手令他却见过不少,眼下他手里的三封信,无一例外都是蒋校长亲手写就。
第一封信,自”孟潇吾兄台鉴”伊始,诘屈聱牙地客套三五行,立刻急转直下,半是命令地教唐生智满足魏将军的奇葩要求,送唐劭明去顶替死在上海战场的汉斯,给魏将军当儿子养老送终。
至于理由,写得十分简略——唐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