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受海德里希之命假戏真做,事不宜迟,连夜潜入唐劭明房中。唐劭明尚未睡沉,闻到湿漉漉的胰子味,顿时清醒。
“中尉先生,我来了。”马克斯皮带扣里掖着药粉,忐忑不安地凑到床前,偷眼瞄矮柜上的水杯。
唐劭明开了台灯,冷声道:“做什么?”
“您……答应过我,只要做了就肯帮我。”马克斯往裤子上蹭了蹭掌心的冷汗。
唐劭明方才想起白天之事。他日间所说不过是逐客的托辞,并非动了那种心思,因是摇头道:“不必。这事我想过,帮你也无不可,总不能看着你进集中营受苦。你若愿意,下月回国我带你一起走,再不用受人要挟。”
马克斯怔住,眼神打晃。
“我只有这一条路子。你不是枪法准?我开一个条件,带你走,但是你得帮我训练新兵。那边条件艰苦,天天都有子弹飞。我只能保你不受人歧视侮辱,不能保你性命周全,不愿意就作罢。你选罢。”
马克斯低下头,抖着手移上去,默默扯开皮带。
里头落出个小纸包,药粉洒落一地。
唐劭明压抑着愤怒,不知那玩意是耗子药还是合欢散,脸上一副洞悉世事的淡定。“你第二次打我主意了。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跟着他却被人箍得一把骨头咯咯作响。
“带我走,我给您干活,一辈子给您干活。”马克斯的泪飚得没有鼻涕快,全蹭到他身上。
“哭个屁,老子最烦男人哭鼻子!”唐劭明洁癖发作,一把推开这泪腺发达的青年,将衣裳脱了甩进他怀里,“去,洗干净!”
马克斯噎住,大力抽了一回鼻涕,抹着花脸爬起身。
“往后你乖乖在这待着,别给我惹麻烦。透给海德里希的话都过来报备,我教你怎么说。误了事,老子一枪崩了你!”唐劭明一气呵成地放完狠话,真切吓得马克斯一颤,连他自个也愣住。
“都是兔崽子闹得!”魏将军附体的唐劭明琢磨不出缘由,默念几声粗鲁可耻,把罪过全数推给小寡妇似的马克斯,蒙头大睡。
马克斯往后几日都没闹出动静,本本分分地留在魏公馆当保镖。魏将军对身家不清白的神枪手戒心颇重,每每敲打唐劭明翘起来的尾巴,叫他提防狼崽子利益当头反咬一口。
唐劭明大口嚼着半生肉排,一脸严肃地亮出好用的犬牙:“狼崽子养不熟,要是真到了那一天,狼崽子他爹就只好用它磨牙了。”
海德里希几次三番召见马克斯询问进展,都被唐劭明用各种理由搪塞。
海德里希觉到古怪,越发催得急了。唐劭明这回教马克斯开车,大摇大摆跟了去。
他疑神疑鬼地把所有在场人士盘问了个遍,又与假扮国防军士兵的党卫军少校喝了一下午红茶,投其所好从吉普女郎侃到文艺复兴,扯得热爱各种美学艺术的后者心花怒放,全然忘了隐于密室的海德里希。
马克斯会演戏,瑟缩地靠在墙角罚站,饱受唐劭明虐待似的大气不敢出。
海德里希脸阴得能拧出水来,蜷在狭小空间里闷声喝着咖啡,六小时下来憋得腰子疼。
唐劭明吃饱了各色点心满意而归,陪吃陪聊的党卫军少校立刻挨了海德里希一顿臭骂。
“见鬼的艺术!去他的贝多芬和光屁股大卫!(注:1)”整条街都听得到海德里希从厕所里发出的尖叫和怒吼。
一向优雅自制的海德里希忽然吐信子发飙,下属面面相觑。
“长官,给我一小时,我做了那小子。”颇得海德里希宠信的年轻副官诺曼(注:2)抢先发话。
海德里希此刻视涵养为粪土,恨不得把这毒牙还没长齐的青年活撕了。
海德里希甚至懒得说话,一个阴冷的白眼剜掉他一块肉。
一向受宠的诺曼冷不丁被泼满脸冰凉地狗血,好看的灰蓝眼睛黯淡了,扣着裤缝小声回话:“卑职考虑不周。”
扮成酒保暗中观察一切的瑙约克斯(注:3)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上等兵布鲁姆那边迟迟没有进展,恐怕在一七五条上寻那外国人的把柄不太容易。此人身份特殊,如今是国防军的宝贝,第二军区跟装甲兵团的人看到他就跟护崽的母牛似的,寻常罪名动不了他。如果非要找他麻烦,或者能往杀人抢劫□、泄露国家机密和放高利贷上面搜集线索。”
“他杀谁?抢什么?□你?泄露情报给古德里安?放贷给犹太佬?记着,小混蛋今天有胆量堵我,就比你们刁滑一千倍,肝肠黑得透了!”海德里希神经质地舔舐手指上的毛刺,狠狠一咬,扯下块皮肉,细细用犬齿磨着。旁人的法子他已全然看不上眼。
他直勾勾盯着伤口处越渗越圆的血珠子,无声地咧开少有血色的薄唇,怒极反笑。“有趣的小东西,蹦跶地越欢,我就越想把你弄到手心里扑腾……”
“副官,周末音乐会的请帖加上他的名字。”海德里希再开口,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温和口吻,只有眼眸中暗藏着颐指气使的高傲。
四天后,公使馆传来好个消息,多马克带着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娘到了。
话说细菌界奇人杰拉德·多马克的宝贝女儿玛丽原本病得要死,咽气之前恰逢谭秘书到访,一通神侃好似卖大力丸,气得多马克差点拿扫帚拍他出去。
然而谭秘书厚着脸皮说到“链球菌”这古怪单词,却教多马克虎躯一震,默默收了药粉。
小女孩命大,回光返照叫了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