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去一天。
好比在沙漠迷路的商队。起先人们很慌乱,在接受了事实之后,大家彼此依偎,忍耐着坚持着寻找方向。然而随着饮水逐渐告罄,漫天黄沙却依然无边无垠,精神逐渐崩溃的人们开始相互攻讦、仇视,甚至密谋杀死他人,用他们的鲜血延续自己的生命。
工匠队跟管家一家就跟这个一样。
今天,当凯瑟琳将最后的口粮全部拿出来时,工匠们暴动了。幸亏凯瑟琳跑得快,千钧一发之际冲进家门。房门刚嘭地关上,紧接着就迎来一阵狂敲烂砸。凯瑟琳一边用全身的力量顶住大门,一边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脑袋。
头巾被扯掉了,头发也少了一绺,万幸万幸,脑袋呆在脖子上!
“开门!开门!”
好在凯瑟琳在工匠中还是有点人缘的。等得知消息的父母分别从田里和福列家赶回来,在史蒂文、昆丁爷爷还有神父等人的劝说之下,工匠们的暴躁情绪总算暂时抑制住了。
“我们来给你们干活儿,你们就应该把我们喂饱。既然领主不肯出粮食,那就你们这些村民出!凭什么你们一个个脑满肠肥,让我们做饿死鬼!”布鲁话一出口,立即赢来一片赞同。
“粮食不日运到。”父亲回答,“你们不务正业,浪费时间,只会拖延工期,让你们的口粮更加紧张。”
父亲的回答显然没有满足工匠们的意愿。他们吵吵嚷嚷,激动地朝父亲围拢过去。有的手里还拎着建筑工具。
父亲岿然不动。
铁塔般的身躯蕴含无声的威压,许多工匠们底气不知不觉被抽走了。而那些脑筋比较单纯的,以为自己人多势众的还有借着家伙壮胆的,仍然以他们各自的理由有恃无恐地闹事。
然而,人群却逐渐安静了。
发生了什么?
凯瑟琳从门缝往外窥探。不知何时,村民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钻过农舍间的小巷。踏上宽阔坚实的主道,无声无息地将工匠们包了饺子。凯瑟琳惊奇地发现,这些人中不止有外乡人。连本地派竟也来了不少。马克跟汤姆分别站在两个位置,对包围圈中央的工匠们虎视眈眈。
如果父亲同意以募捐的方式提供工匠的口粮。那么纽芬人将无一幸免。
不管怎样,算上昆丁爷爷也一共只有二十七号人的工匠队,应该不敢再造次了。凯瑟琳这才松开因紧张而捏紧的拳头。掌心濡湿。
“谁在闹事!”
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人脚尖踢得有鼻子那么高。
在主道上,牧猪人背着手横晃过来。两个头戴风帽,腰跨定音鼓的麻杆状侍从在前方开道,步伐整齐鼓乐铿锵。村民们无不让道。偶尔遇到动作慢的或眼神不济的。左边的侍从伸出左胳膊,右边的侍从伸出右胳膊,跟台扫地车似的把当道村民推到一边去。
牧猪人就这样万众瞩目地来到工匠们面前,跟唯一没摆那俩侍从的管家并肩站在一起。再次把主道堵得死死。就像门板跟门框。
“愿所有的光明使徒赐福,原谅你们懒惰的灵魂!”牧猪人问道,根本忘了身旁还有个人,“到底什么事惹得你们不务正业,在这儿聚众闹事!”
众工匠你看我我看你。精通于专业技术。在日常管理方面无甚存在感的工匠首领从后面挤出来:“尊贵的管家老爷,还有牧猪人先生。并非我等有意闹事,只是腹内空空,实在……”
“好啦好啦!”牧猪人不耐烦,“无用的话没必要浪费唾沫。不就是口粮嘛。多大点儿事!瞧瞧你们,常年走南闯北,一个地方干完工程再到另一个地方,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了,心眼却比针眼还小好几圈。”
“您的意思是……”工匠首领讶异道。其他工匠也跟他们的头头一样,满脸都是充满希望的惊讶。
这神情,牧猪人实在太受用了。他骄傲地仰起下巴:敬仰我吧,愚蠢的人类!
“到底有没有啊!”工匠雷诺不耐烦地嘟囔。
蠢胖子,跟头肥猪似的。他之前不是还许诺要给大家伙没人五个苏么,怎么去跟他要的时候一推六二五的。哦,不是要,只是借。看来史蒂文说的对,这家伙只是为了得到我们的口粮诓我们的,根本就没钱。
要是拿不出粮食,干脆把他煮了算了,大概能比凯瑟琳做的可丽饼还要顶饱。雷诺气急败坏地想着。他又饿了。
好在赶在跟雷诺有同样想法的工匠们真正下手之前,牧猪人的虚荣心暂时满足了,大手一挥:“上来!”
两名侍从立即奏响密集的鼓调。
伴随鼓声,在主道的远端,农田、森林与天空交界的地方,有如豆的黑影在缓缓蠕动。
工匠跟村民们全部抻长脖子,翘首以待。而他们期盼的东西最终也不负众望。驮负粮食的毛驴在侍从的牵引下,缓步步入纽芬村的大门。
在那之后,数也数不过来的毛驴跟侍从亦步亦趋,一直排到了视野之外。
静谧过后,纽芬村被欢呼笼罩。
工匠们涌向牧猪人,各式感谢的话都快把他埋起来了。牧猪人频频点头回应,红光满面心情大好。
村民们自然也在欢呼。有的外乡人派的村民兴高采烈,被旁边的朋友狠狠一瞪,立即收敛成纯礼仪性质的贺喜。
可是知道不用自己出粮食了,谁会不高兴呢!
牧猪人的狗腿子们也围上来了。上次他们想吃凯瑟琳跟罗宾的豆腐,被管家派去捡了好几天的大粪,如今终于能扬眉吐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