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厅里的嘈杂使凡妮莎昏昏欲睡,从早晨到现在,重臣们没完没了地争论,出兵还是不出兵,他们的声音在公主耳中变得难以忍受,她含含糊糊地道过晚安,回自己的寝宫睡觉去了。房间的天花板很低,屋内唯一的摆设是一张足够睡六人的大床,还有窗台上的一段牛油蜡烛头。泰伦斯吸取了迪安娜的教训,没有过多地赠予凡妮莎奢侈品,而她也觉得,比起无用的珠宝,还是长剑和匕首更能令自己安心。
侍女用细蜡烛把牛油蜡烛点燃,闩上门退到了旁边的房间,凡妮莎将自己的剑带解下来,挂到床柱子上,她的木剑鞘朴素简易,包裹在开裂的棕色皮革之中,而她的剑更加平凡。这是她与卡翠娜游览皇家武器库时顺手偷来的,以代替被泰伦斯搜走的那把。
但她的发卷里还藏着另一把短剑。她坐到床上,将它取出来。烛焰之下,镀金闪耀着黄光,红宝石仿佛闷烧的火。那是布兰特送给自己的,她将剑身拔出华丽的剑鞘,不由得屏住呼吸。血红与漆黑的波纹深深地嵌入了铁刃之中,在烛火之下微微发着魔法的光芒,这是迪安娜转赠给霍斯特的物品,借以结成阴谋的同盟。曾经,迪安娜是多么不可一世啊,她怎么想得到在害死自己丈夫之后仅仅一个月,王宫就再次易主,而这把华美的利刃碾转到了我的手中。
如果泰伦斯不肯借兵给我,我该怎么办?用这短剑刺穿每个人的喉咙?公主在床上尽量伸展开身子。床很宽,但不够舒服,凡妮莎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她可以听到隔壁侍女的房间传来轻微的鼾声,和下面杯盏交碰的声音,话语声沿着楼梯飘上来,他们还在争论。激进派觉得这是一个向内陆进击的好机会,拿下新月城就意味着掌控了半个欧洛普斯;而保守派则认为应该先解决眼前的敌人——坐镇东境的山陵之国,他们更倾向于在全国范围内搜捕布兰特,把他交到酒谷之国新任国君手里,然后与克里昂两下夹击,平灭山陵矮人。
表面上看,泰伦斯对自己的决定很是恼火,于是他也给自己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在两人结婚后才肯派兵出海,这一点虽在意料之中,但凡妮莎看不出亲王有多大诚意借兵给自己,他的重臣中有一半支持泰伦斯出兵,另一半虽不赞成随意挑起战争,但也希望军队能由自己的国王统领。这帮笨蛋都没有发现泰伦斯眼中那跃跃欲试的光彩吗,自己正好给了他一个出兵征讨全世界的理由,合理合法、名正言顺,错失这个机会,天知道泰伦斯还要等上多久。
出兵势在必行,泰伦斯也不会傻到把烈炎国的大权交托给我,那他会怎么做?亲征盛夏之国还是委派重臣中的一员?这是机会,同时也是场不小的赌局,泰伦斯必须审慎地走好每一步,才可能赢得最终的胜利。凡妮莎又记起预言家英娜拉的话:泰伦斯,征服了世界的人。如果他注定会成为世界的主宰,那么我又是谁?我的结局会在何方?
“洛瑞,”公主烦躁地翻了个身,召唤自己的侍女,“把窗户打开,我热得睡不着。”
许久,没有人回应,凡妮莎忍不住又叫了一声,“洛瑞。”
这回窗子终于打开了,牛油蜡烛的火苗被风扑得一跳,一片阴影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尽管这样轻,公主还是感觉到了,她嚯地从床上坐起身,举目望去,月光下,一个黑色的人影笔直地站在自己床前,亚麻色的短发倔强地竖立,两潭冰蓝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哦,我的雷纳,凡妮莎朝弓箭手张开双臂,他们无声地拥抱在一起。
“你终于回来了,”凡妮莎闭上眼,任泪水悄悄滑落眼角,“我以为你们都离开了,布兰特、安迪,还有你。”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雷纳从公主的拥抱中稍稍挣脱,蓝色的眼睛歉意地注视着凡妮莎的脸,“我在镜子里都看到了,他,逼你跟他结婚。”
“这倒不是件坏事,”凡妮莎压低声音,“至少我可以弄到人马,不必再像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公主。”
“可我以为你会嫁给布兰特,”雷纳皱紧了眉头,话不忍出口,却又不吐不快,“甚至克里昂——”
“因为他们都长得不错?”凡妮莎微笑起来,她走过雷纳,从桌子上的酒壶里倒了两杯盛夏之光蒸苹果酒,“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你也看到了新月城的画面,我的子民在受苦,让我坐视不理,我做不到。况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伊丽娅,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与我也有关,当初最亲近的人全都离她而去,才造成了她性格的偏激和暴虐。”
“我一向支持你的决定。”雷纳垂低目光,盯着公主的脚,他没有接凡妮莎递过来的酒,而是变换了话题,“我来之前已经与佣兵团接触过了,他们都还在等你,只不过想要一下子将他们集中起来还有一定难度,你知道的,佣兵们总是在城市里隐匿行踪,以免给领主们以威胁感。”
“照我看,”凡妮莎开心地笑道,“我更愿意嫁给你,瞧,不必我开口,你就已经明白我的心意了。”公主的微笑迷失了雷纳的眼角,他不敢再看,忙将目光转向桌上的烛光。凡妮莎拉起他的手,真挚而动情地说,“谢谢你。”
“可我们怎么把他们弄进王宫?”雷纳为难地皱眉。
凡妮莎抬手抚平弓箭手的双眉,“总会有办法的,”说着,她向侍女的寝室使了个眼色,“泰伦斯亲王总不会亏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