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短暂的清醒让他以为是在做梦;第二次用瘫痪的肉|身和过度敏感的触觉感知到周围的环境;第三次在这场噩梦里想尽一切办法去“动”,但都是徒劳。
他注意到因耳中被灌满了液体而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但令他疑惑的是,如果平时捂上双耳,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像浪潮一般的血液流动的闷声。但自从沉没于这个黑暗的环境中之后,没有了一丝一毫声响,这种绝安静也是让他感到恐惧的原因之一,那种无法感知到自己存在的恐惧。
可身上每一寸的皮肤又告诉他,他的确是存在于某种液态的空间。这种阶段性的清醒是短暂的,置身于无法自控的环境,却又能感觉到未知的周遭,只剩下接近极限的思考,直到思考导致大脑混乱和头部剧痛的瞬间,又会丧失神智陷入昏迷……
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处于一片黑色汪洋的深处。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只能刻意放慢思考的速度,减少对于那些“记忆粉末”的还原。是梦境还是现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就是这些简单而恐怖的思考,让男孩在这段不知道多久的漫长时间中,数次跌入无知无觉的深渊。
第四次清醒,被“封锁”的双眼看到无尽的黑幕中,浮现一面白墙,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那面白墙亮起来的时候,上面出现许多片段,这是他在这个环境中第一次重新找到记忆。在暴雨中的建筑、街道、人群;向他跑来的流浪狗、玻璃箱中的壁虎;一些对自己来说有特别意义与关系的人脸,浮动着扭曲着;以极慢的动作,在琴键上跳舞的手指;许多被放大数倍的生活用品、曾经看过的一次月食……
他很快就惊觉,自己并非重新获得这些破碎的记忆,而是失去它们——先是细节的模糊,关联记忆的丧失,在绝对安静中从彩色变为黑白,最后和墙面融为一体。抓也抓不住的蛛丝马迹,不是为了让他想起,而像是来做最后一次告别。
他知道这是记忆的流逝,那些画面出现的一刻,内心对它们的印象从熟悉变为陌生。这种濒临绝望的体验,内心的无助与惧怕,让他非常想放声大哭,可在黑暗的沼泽中,就连流泪的功能,也陷入休眠。
第五次,男孩皮肤的触感发生了变化,他能感受到全身上下的毛发开始脱落,感觉最明显的是从头颅到腋下、从鼠蹊到双腿、从眉头眼皮到鼻孔里面,就如同周围的液体有某种吸力,轻易地将他全身的毛发吸走,但没有任何痛感。
而后又是遍布全身的细微汗毛,也“愉快”地逃离了肉|体,这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像从久远的束缚中得到解脱,瞬间舒展释放的愉悦感,如同在某个太阳初升的早晨,在漫无边际的花海中,和那些缤纷绚丽的花朵一同绽放,这是他第一次对“生命力”有了真切具象的体会。他意识到这种瘫痪式的休眠,更像是某种漫长的转化。
这个过程维持了很久,直到他再次昏迷。
最后一次清醒已完全不同,男孩除了能感受到自己在向着一个稳固的方向移动之外,全身皮肤的触感已经完全消失了。在液态空间的黑暗世界里昏迷清醒无数次,已经让他从近乎发疯的绝望,转向大脑长时间空白的麻木。这次在某股力量的推动中醒来,让他心中充满期待。
对于这股不明力量,男孩的内心感觉到矛盾,它就像一双充满爱意的魔掌,安抚陷入恐惧的身心,也在抚慰中进行塑造:脊椎和双腿开始弯曲,平摊的双臂开始环抱,在不可自控的未知力量塑造下,他最终以一个抱膝蜷缩的姿态,在上浮中逐渐加速。
无论如何,这是他在这段漫长、可怕、最终陷入麻木的黑暗中,突然得到的惊喜,那是一种在未知绝境中突然找到出口的安全感,还有什么能比之前的状态更糟呢?头脑越来越清醒,他试着去回忆整个过程,发现在这个液态环境中的第一次清醒,成为了记忆的分割线,这条线之前的记忆全部崩塌粉碎、荡然无存,而这条线之后的记忆清晰深刻,像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同时,舌头上的味蕾苏醒了,他这才知道这些液态物质,是一种苦到极致的东西。而随着加速上升,在某个时间节点,包围全身的液态物质瞬间向四周脱离扩散。虽然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是眼皮,但他很清楚地知道,周围的环境——“空”了。